妖力形成的幻境如同浓雾般笼罩下来。时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那个他最不愿回忆的噩梦。
刺耳的咒骂声如同冰锥扎进耳膜。
“烧死这妖树!”
“叶子都薅光,看它怎么作怪!”
“折断它的枝子,让它再也害不了人!”
阴沉的天空下,枯黄的麦田在风中沙沙作响。时言发现自己被粗麻绳捆在一根木桩上,手脚动弹不得。
周围围满了村民,他们举着火把,脸上写满憎恶与贪婪。
“这树妖不肯结果,留着有什么用!”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吼道。
“就是!上个月结的灵果救了全村人,现在居然一颗都不肯结。”另一个妇女尖声附和。
梨花树妖惊恐地摇头:“不是的,我的灵力还没恢复,再等一个月才可以结果。”
没人听他解释。
粗糙的手狠狠揪住他枝条上的嫩叶,剧痛伴随着叶片被硬生生撕扯离体的“嗤啦”声,透明的树液顺着枝干滴落,在泥地上积成一小滩。
“把他的枝条都折了,看他还敢不敢藏私!”
咔嚓——咔嚓——
断裂声接连响起,每一声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小树妖疼得浑身发抖,银色的长发被汗水浸透,黏在惨白的脸颊上。他看见自己的枝条被随意丢在地上,被村民们践踏,踩进泥里。
“烧死这自私的妖精!”
火焰舔舐上他的脚踝,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小树妖咬破了下唇,透明的血液顺着嘴角滑落。耳边是村民们的咒骂声,烂菜叶和石头砸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淤青。
这就是他最深的恐惧。
被伤害,被背叛,被所有人抛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那曾是他小心翼翼想要融入的人间烟火,此刻却化作最狰狞的炼狱。
但这一次,有什么不一样了。
剧痛中,时言忽然想起顾宴修那双总是冷冽却会在看他时微微柔和的眼睛,不管何时,都会把他护在身后。
顾宴修说过,这些人不值得我难过。
他会来找我。
一定会。
他看着那些疯狂扭曲的面孔,心中涌起的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悲悯的疏离。
这些被贪婪和愚昧蒙蔽的灵魂,他们的恶意,伤不到真正的他了。
“我不怕你们了。”他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却异常坚定,“因为现在有人会来救我。”
话音落下,幻象如同镜面般碎裂。
时言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他发现自己仍在庙里,温叙白闭目靠在墙边,表情平静,似乎没有大碍。但顾宴修……
他双眉紧锁,额头布满冷汗,全身肌肉紧绷,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呼吸急促而不稳,右手无意识地抓着心口的衣料,指节发白。
时言顾不得自己刚脱离幻境的虚弱,踉跄着爬到顾宴修身边:“顾宴修?顾宴修!”
没有回应。他没有一丝犹豫,伸手触碰顾宴修的额头——他要进入顾宴修的幻境。
眼前景象变换,时言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燃烧的村庄里。
热浪扑面而来,浓烟呛得他咳嗽不止。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老人,有妇女,甚至还有孩童……
幼年版顾宴修蜷缩在一个倒扣的破水缸里,缸壁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有缝隙透进跳跃的火光,以及映在缸内壁上扭曲晃动的影子。
外面是人间地狱。
他死死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依旧如同跗骨之蛆钻入脑海。
爹娘临死前短促地闷哼,姐姐绝望地哭地被硬生生掐断,还有妖怪咀嚼骨头的“咔嚓”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死寂下来,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小小的手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一条缝隙。刺鼻的浓烟和焦糊味瞬间涌入。他爬出水缸,小小的身影在冲天的火光和遍地狼藉中显得那么渺小无助。
家,没了。
院墙坍塌,熟悉的房屋只剩下燃烧的框架和漆黑的焦木。地上到处都是暗红发黑的血迹,蜿蜒流淌,尚未干涸。
小顾宴修跌跌撞撞地跑向一具女性尸体:“娘亲!娘亲!”
他拼命摇晃着已经冰冷的身体,声音嘶哑,“醒醒,求求你醒醒……”
小顾宴修又跑向其他尸体:“爹!姐姐!小豆子!”他一个个呼唤,声音越来越绝望。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整个村庄死气沉沉,只有火焰吞噬房屋的噼啪声。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巨大的绝望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窒息。
他没有呼救,因为知道不会有人来。
他也不再哭泣,因为眼泪早已被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烧干。
最后,他跪在血泊里,小小的肩膀颤抖着,发出幼兽般的呜咽:“为什么?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
时言的心揪成一团。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宴修,脆弱,无助,绝望。
“顾宴修!”
他冲过去,想要抱住那个无助的他,却扑了个空,毕竟这只是记忆的投影。
幻境开始变化。小顾宴修长大了些,跟着师傅学习捉妖。但随着杀的妖越多,他就变得愈发沉默,愈发冷漠。
时言还没看完,一股极其霸道、不容抗拒的力量就猛地将他从幻境中狠狠弹了出来。
“呃!”
时言闷哼一声,意识瞬间回归现实,重重摔在地上。
顾宴修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周身萦绕着混乱而狂暴的气息。他双眼虽然睁着,但瞳孔深处却是一片空洞,完全失去了焦距。
他手中的长剑低垂,剑尖却直指时言的方向,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锁定了时言。
而在顾宴修此刻被缚离完全操控的幻境里:
燃烧的村庄废墟上,幼小的顾宴修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一个长着豹首人身的巨大黑影正一步步逼近,利爪上滴着黏稠的鲜血,那豹妖发出低沉的咆哮,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啊,顾宴修……”缚离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入顾宴修的脑海,带着无尽的蛊惑,“就是它,毁了你的家,杀了你的亲人,它就在这里。你难道不想报仇吗?拿起你的剑,杀了它!用它的血,祭奠你的亲人!”
“报仇……”
顾宴修空洞的眼眸死死盯着幻境中步步紧逼的豹妖,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报仇……杀了它杀了它!”
在缚离的指引下,现实中的顾宴修将眼前唯一的目标,即重伤虚弱的时言,完全视作了幻境中那血债累累的豹妖。
他握紧手中长剑,毫无保留地朝着时言直刺而去。
“顾宴修,醒醒!”
时言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同时狼狈地向侧面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