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角度,时言的视线刚好落在顾宴修左肩的伤口上。那道贯穿伤狰狞可怖,暗红的血液浸透了半边衣袍,还在不断渗出。
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伤口时又缩了回来,仿佛怕弄疼对方。
“怎么……怎么会这样?”
时言的声音支离破碎,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他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的模样,让顾宴修莫名有些难受。
他皱了皱眉,抬手擦去时言脸上的泪水,“小伤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声音因失血而有些沙哑,“不碍事。”
“胡说!”
时言突然提高了声音,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指着那道几乎能看见骨头的伤口,手指抖得厉害,“这哪里是小伤!你……你总是这样……”话说到一半,哽咽得说不下去。
温叙白已经麻利地撕开顾宴修的衣襟,露出伤口全貌。伤口边缘皮肉翻卷,看起来十分可怖。
他小心翼翼地用浸满药液的布条缠绕顾宴修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顾宴修打坐着,任由温叙白摆布,他脸色苍白如纸,紧抿着唇,除了偶尔因剧痛而肌肉抽搐一下,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时言看着顾宴修因忍耐而绷紧的下颌线,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渗血的伤口,一股强烈的心疼和内疚几乎将他淹没。
他挣扎着撑起一点身体,看向顾宴修,声音带着恳求:“顾宴修,我们把契约解了吧。”
庙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顾宴修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温和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直直地看向时言。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却让旁边的温叙白动作都顿了一顿。
“不行。”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时言被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但还是鼓起勇气:“可是这样你会一直疼,你的伤会更难好。我不想……”
“我说了,不行。”顾宴修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罕见地在时言面前沉下脸。
他一把抓住时言施法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吃痛地轻哼一声,“想都别想。”
“为什么?”时言声音发颤,“你明明那么痛。”
“闭嘴。”顾宴修粗暴地打断他,转头对温叙白道,“继续包扎。”
“不想解除契约是我的选择,后果我自己承担。不需要你来替我决定!” 他难得在时言面前如此强硬,甚至可以说是冷厉。
时言被他吼得一愣,眼圈瞬间就红了。他知道顾宴修是心疼他,怕他独自承受痛苦。
可顾宴修越是这样,时言就越心疼他,心疼他明明自己伤得那么重,还要替自己分担疼痛。
“你承担?你怎么承担!你看看你现在!你都快疼……” “死”字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没说出来,只剩下哽咽。
顾宴修别开脸,不再看他,下颌线绷得死紧,显然拒绝再谈这个话题。
温叙白夹在中间,只觉得头大如斗,只能加快手上包扎的速度。
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僵硬。小小的庙里只剩下布条缠绕的窸窣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实在是没办法了,时言只能趁着顾宴修闭目养神,而温叙白又刚转身的刹那,突然抬手结印,指尖绿光大盛——他要强行解除契约!
哪怕会反噬自身,他也不能再让顾宴修替他承受痛苦。
顾宴修反应极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按住。
“我都说了不行,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他的声音近乎低吼,胸膛剧烈起伏,牵动伤口又渗出鲜血。他的手微微发抖,却没有松开。
“我、我只是想解除契约。”
时言被他看得心头发慌,指尖的绿光瞬间溃散。
顾宴修麻木了,只是缓缓地将时言的手紧紧握住,免得他乱来。
他再次闭上眼,一言不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那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却更重了。
时言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无力的委屈和更深的心疼交织在一起。他用力收回手,也扭过头,不再看顾宴修。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低头。温叙白识相地退到一旁,专注于配药。
最终,还是时言先败下阵来。他垂下头,细碎的发丝遮住了通红的眼睛:“可是我也心疼你啊……”
顾宴修沉默地摇头,伸手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与方才的强硬判若两人。
温叙白看着这别扭又沉重的气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砰!!!”
一声巨响!
顾宴修立刻想要起身,却被时言死死按住:“你别动!”小树妖难得强硬,尽管声音还带着哭腔,“这次换我保护你。”
顾宴修表情一滞,沉默了片刻。他望着时言哭红的眼睛和倔强的表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个小树妖,明明自己都站不稳了,却还想着保护他。
“傻瓜,我没事。”他低声说,伸手揉了揉时言凌乱的发顶。
时言却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没受伤的那侧肩膀上。顾宴修能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浸透衣衫,以及他压抑的抽泣。
“不许再受伤了。”时言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不然我真的会心疼。”
顾宴修僵了一瞬,随后缓缓抬手,轻轻环住时言单薄的背脊。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人牢牢护在怀中。
温叙白别过脸,假装对墙上的蛛网产生了浓厚兴趣。庙外妖气越来越近,但他决定再给这两人片刻的温存。
不过一会儿,山神庙残破的大门就被一股巨力彻底粉碎,木屑四溅。
缚离踏着烟尘缓步而入,花妖岚末紧随其后。
“跑啊,怎么不跑了?”
缚离阴冷的目光扫过三人,在看到顾宴修苍白的脸色时,笑容更加扭曲,“堂堂顾道长,也有今天?”
时言下意识挡在顾宴修面前,指尖泛起绿光,一道薄薄的屏障瞬间成形,将三人护在其中。
温叙白趁机飞快地翻找着乾坤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前些日子,他已经托师兄帮他打造了一个专门克制藤妖的法器。
毕竟此妖难缠,不做些准备胜算不大。要不是之前小树妖被捉走,顾宴修慌了,他们也不会如此被动。
“找到了吗?”顾宴修压低声音问道,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再给我一点时间。”温叙白此时也很着急,“那法器被压在最下面。”
缚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垂死挣扎。”
他猛地挥手,数十根带着尖刺的藤蔓如毒蛇般袭向屏障。
藤蔓重重撞在屏障上,时言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本就脆弱的屏障顿时出现裂痕,眼看就要破碎。
“小心点。”顾宴修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小树妖,让他站稳。
然后他猛地拔剑出鞘,剑锋直指缚离:“你的对手是我。”
缚离大笑:“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他轻蔑地打量着顾宴修染血的衣衫和苍白的脸色,“连剑都拿不稳了吧?”
顾宴修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已经冲出屏障,剑光如电直取缚离咽喉。
缚离仓促闪避,却见那剑锋在半途突然转向,精准地斩断了数根袭向时言的藤蔓。
“卑鄙!”缚离怒吼,更多的藤蔓从地下破土而出。
顾宴修并不恋战,只是灵巧地闪避着攻击,将缚离逐渐引离时言和温叙白所在的位置。
他的动作看似敏捷,但每一次腾挪都牵动伤口,额角的冷汗越来越多。
“只会躲吗?”缚离讥讽道,“顾宴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顾宴修充耳不闻,继续以巧妙的步法周旋。他的目光不时瞥向温叙白的方向,心中默数着时间。
突然,温叙白高喊一声:“接着!”
一道银光从他手中飞出,直奔顾宴修而去。
缚离脸色大变:“拦住它!”
岚末立刻发动妖力,卷起狂风,叶子哗啦啦形成一个包围圈,试图拦截那银光。
千钧一发之际,时言猛地抬手,几根细长的树枝突然从地面窜出,精准地挡下了岚末的攻击。
银光顺利落入顾宴修手中,那是一枚雕刻着繁复符文的银环。
“御灵拘藤环?”缚离失声惊呼,转身就要逃窜。
太迟了。
顾宴修已经将银环抛出,银光在空中迅速扩大,如同一道银色闪电直奔缚离而去。
缚离仓促间撑起藤蔓护盾,却见那银环如同有灵性般绕过防御,稳稳套在了他的脖颈上。
“啊——”
缚离发出凄厉的惨叫,浑身藤蔓剧烈抽搐。银环上的符文亮起刺目的光芒,如同一道道锁链将他全身妖力禁锢。
岚末见状,立刻释放出浓稠的花香迷雾,整个庙宇瞬间被白色的雾气笼罩。
与此同时,缚离强忍剧痛,用最后一点妖力捏出一个幻境,朝三人掷去。
“小心幻境!”
温叙白大声警告,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幻境降临前的最后一刻,时言猛地催动全部灵力,数十根粗壮的树枝破土而出,如同活物般缠上缚离的双腿。
顾宴修也强撑着掐诀,御灵拘藤环光芒大盛,将缚离暂时定在原地。
迷雾中,三人的身影渐渐模糊。
缚离狰狞的笑声从雾中传来:“好好享受我给你们准备的幻境吧!等你们自相残杀完,我再慢慢收拾残局。”
话音未落,迷雾彻底吞没了三人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