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别走!”季时漓突然在梦中呓语,吓得他后退半步撞到妆台。
一支玉簪应声落地,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时言僵在原地。少女却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正当他想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季时漓不知怎的醒了。
两人面面相觑。她瞪着时言,小脸煞白:“你是哥哥!”
“漓儿。”
少女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她扑上来捶打他:“你还知道回来!”拳头落在他肩上却轻如柳絮,“我们都当你、当你是……”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镇国公府门口。
沈云烬一袭玄色龙纹常服,手中把玩着半块桂花糕,神情自然,“有贼人擅闯镇国公府。”
“搜。”皇帝简短地下令,“每个角落。”
禁军四散开来。沈云烬独自走向后院,环顾四周。
不久前暗探来报,说镇国公府西墙有人翻越的痕迹,那人的右腿似乎不太灵便。
时言屏住呼吸,透过荷花缸的缝隙看着晃动的人影。
他本不该回来,刚想去探望父亲,却撞上禁军包围府邸。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他熟练地翻墙躲进最熟悉的后院。
“奇怪。”
时言按着太阳穴。明明失忆了,为何对这座府邸的布局如此熟悉?连这口荷花缸能藏人都记得。
一双玄色龙纹靴停在缸前,靴尖几乎碰到缸壁。时言浑身绷紧,他莫名觉得,这双靴子的主人很危险。
“出来。”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数到三。”
时言心跳如鼓。这人是谁?为何自称“朕”?为何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又陌生。
“一。”
时言蜷缩在空水缸底部,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缸壁,连呼吸都掐着节奏往胸腔里吞。
头顶的木盖留着道指宽的缝隙,漏下的光映得他鼻尖沁出的汗珠发颤。
“二。”
外面脚步声停在缸边,那人拖着长音数“二”,他猛地攥紧衣角,膝盖几乎顶到下巴,耳尖像猫一样抖着捕捉每声动静。
他不确定自己为何如此恐惧,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躲起来,绝对不能被发现。
“三。”
数到“三”时,木盖被轻轻叩了两下,他浑身汗毛倒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喉咙里的呜咽都咽成了细碎的气音,生怕下一秒盖子被掀开。
就在他以为要被发现时,那人突然转身离去。他等了足足半刻钟,终于小心翼翼地从缸边探头。
“呼~自己吓自己。”时言松了一口气,刚想爬出来,一转头,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
“啊!”
“哐当!”
沈云烬手中的暖手炉掉在地上,裂成两半。
他死死盯着缸中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长久以来筑起的所有冷静自持轰然崩塌。
“季时言?”这声呼唤轻得像怕惊散梦境。
时言下意识后退,却忘了自己还在缸中,后脑勺重重撞上缸壁。
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再睁眼时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捞了出来。龙袍袖口的金线刮得他脸颊痒痒的,那人的怀抱却很温暖。
“放开!”时言挣扎着,面具在拉扯中脱落,“我不认识你!”
沈云烬浑身一僵,缓缓松开些许。他双手捧着时言的脸,眼神从狂喜变成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陛下!”季怀瑾闻声赶来,见状脸色大变,“犬子不知礼数,并非有意冒犯。”
“你当真不认识我吗?”沈云烬没理他,只低头看怀里的人,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时言吃痛皱眉,却在那双盛满痛楚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更深的东西,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我是云烬啊,你的……殿下。”他突然放柔声音,像在哄受惊的小动物,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某种隐秘的亲昵。
“我不……”时言刚开口,就被他一把按进怀里。
“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没有尽快找到你?”沈云烬强撑着扯出笑意,眼眶瞬间通红。
时言用力挣脱,他眉梢轻拧,眸光带着明显的疑惑,似乎对当前的局面有些无法理解,“陛下,请自重。”
“予安又在跟我开玩笑了。”
沈云烬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都怪我不好,老惹你不开心。”
时言抽出手,迷茫地往后退。
这细微动作像把刀捅进沈云烬心口,疼得厉害,“别这样看我……”话尾却因那人陌生的眼神,消弭在喉间。
他抬眼望来时,眸光清澈却空茫如隔雾。昔日盛满嗔笑的眼,此刻像两潭不起涟漪的古井,他的身影投进去,竟激不起半分熟稔。
“没关系。”沈云烬的声音抖得厉害,却仍固执地伸手想把人往怀里带,“想不起来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就好。”
他声音渐渐哽咽,可怀里的人挣扎得厉害,他却像看不见般,死死抱着,像抱着失而复得、却又即将再次溜走的珍宝 。
时言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颈间,又听到他低声呐喃:“跟我回宫,太医一定能治好你。”
“不可。”季怀瑾厉声打断,“陛下,犬子如今身份敏感,若被人心人认出就不好了。”
“朕看谁敢多嘴。”他打横抱起时言,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传旨,镇国公护驾有功,赏黄金千两。”
时言剧烈挣扎起来:“放我下来!”他右腿的伤被碰到,疼得倒吸冷气,“父亲!”
季怀瑾刚要上前,却被禁军统领拦住。老将军看着儿子被皇帝抱走的背影,突然高喊:“陛下可记得答应过老臣什么?”
沈云烬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决,“朕记得,但这次,恕难从命。”
马车里,时言缩在角落,警惕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这位“陛下”从上车起就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疼吗?”沈云烬突然问,手指轻抚他腿上的疤。
时言偏头躲开,小声嘀咕:“不记得了。”
“为什么……”他刚开口,马车突然颠簸,整个人向前栽去。
沈云烬稳稳接住他,顺势将人锁在怀中:“小心。”呼吸喷在时言耳畔,激起一阵莫名的战栗,“朕不能再让你受伤了。”
这个怀抱太熟悉,熟悉得让时言眼眶发热。他不明白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如此矛盾的反应,既想逃离,又想靠近。
“你身上有淡淡的草木香。”沈云烬突然埋首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和以前一样。”
时言的表情空白了一秒,才慢慢恢复。好像在某个雪夜里,也有人这样嗅着他的气息,说“予安身上总有草木香,十分好闻。”
“想起来了吗?”沈云烬急切地捧起他的脸。
时言摇头,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几近崩溃的痛楚。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抚平皇帝眉心的褶皱:“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打开了某个闸门。沈云烬突然将他压倒在车座上,吻如雨点般落下,从额角到下颌,每一寸都不放过。
“朕找了你好久。”吻间隙,沈云烬声音暗哑。
时言忘了挣扎。这个人的痛苦如此真实,烫得他心口发疼。当吻移到颈侧时,他突然脱口而出:“云烬?”
沈云烬浑身一震,抬起头时眼中似有星河倾泻:“你记得?”
时言茫然摇头:“只是感觉。”
沈云烬眼中的光黯了下去,却仍执拗地握着他的手:“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
瑞景宫的熏香让时言头晕。
沈云烬亲自为他换上干净衣裳,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当他的手指碰到他腰间时,时言突然抓住那只手:“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云烬沉默片刻,从枕下取出一个锦盒。里面静静躺着半块桂花糕,和几缕用红绳系着的黑发。
“你是朕的……”他顿了顿,改口道,“朕是你的。从始至终,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