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莫问天被困的天御峰往南数里,便是青木峰。
这座山峰上层层叠叠的梯田宛如翡翠阶梯,即便在寒冬时节,灵谷依然郁郁葱葱,空气中飘荡着沁人心脾的谷香。
青木峰的主人东方稷,乃是大汉国赫赫有名的七阶灵植师,执掌全国灵田种植事务,作为大汉国农业命脉的实际掌控者,他肩负着维系全国灵谷供应的重任。
此刻,青木峰顶那座由千年灵木构筑的巍峨大殿内,东方稷正恭敬地招待着一位来自中土灵域的贵客。
这位青衫布履的老者,白发以枯藤束起,褶皱的面容带着几分谦卑:“上使,汉王云游未归,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此刻在他上首落座的,却是一位面容阴鸷的青年,倘若莫问天在此的话,定然会认出这位曾经的宿敌。
此人,正是司农王要传讯的司田使,当年边荒灵域的修道天才天一真王。
自四十余年前郑国储君之争开始,两人便结下生死仇怨,此后在皇城废墟争夺真王传承,在北斗山争夺九天息壤,历经数次的交锋。
最终在七星殿主之争中,天一真王落败后远走中土灵域。
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投身在司农王门下,成为一位司田使。
作为中土灵域司农王府的使者,即便只是区区司田使,其身份也足以让青木公毕恭毕敬地接待。
此刻,却见他满脸堆笑,拱手苦笑道:“上使,玉晶灵谷的粮种价格连年攀升,今年竟又涨了一成,这……”
“本使此行只为传令,非为议价。”
天一真王冷然打断,茶盏重重一搁,灵气震荡如涟漪。
东方稷喉头滚动,袖中枯瘦的手伸出,悄然递出五十块极品灵石:“王上云游未归,还请上使宽限半月……”
天一真王袖袍一卷,灵石瞬息无踪,声音却更寒三分:“十日,逾期不候。”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黑雾消散于殿外。
山风呼啸,东方稷佝偻的背影在石阶上拉长。
他望着天一真王远去的遁光,长叹一声:“中土粮种年复一年提价,国库如何吃得消……”
忽而一道赤色传讯符破空而至,在他掌心燃起烈焰文字:
“青木公,速至天御峰!边荒来了一条大鱼,此刻已入网中。”
天一真王离开青木峰后,化作一道黑色遁光,直向鸿门坊市方向掠去。
晨光中,他阴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算计的冷笑。
“十日之内若无回音,玉晶灵谷的粮种价格——上涨两成!”
他轻抚着腰间的纳宝囊,这里有大量其他灵域的特产,打算前往鸿门坊市转手。
作为司农王府的司田使,他却是深谙‘靠山吃山’的道理。
俸禄虽薄,但行走各域时敲诈农官、倒卖物资的油水,远比那点死俸禄丰厚得多。
想到即将到手的灵石,他阴鸷的眸底掠过一抹寒光——
这,正是他甘愿屈居司农王府的真正缘由。
就在遁光掠过莲花峰时,天一真王突然寒毛倒竖,背后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什么人?!”
他猛地转身,却见一只拳头破空而至,卷起漫天赤红烈焰!
拳风未至,灼热的气浪已灼得他面皮生疼。
电光火石间,天一真王仓促拍出遮天魔手,两股灵力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小子,过莲花峰,要交买路钱。”
刹那间,他看清了偷袭者——红发青铜面具下,那双凶目如恶狼般森然。
未及调息,头顶寒芒已至,刺骨杀机倾泻而下!
天一真王瞳孔骤缩,只见一道裹挟着冰霜的掌印当头压下!
他急忙施展金蝉脱壳大法,转瞬间化为两道人影,一道分身被冰掌击中爆裂。
本尊却出现在数丈外,他惊魂未定地抬头,只见另一个蓝发青铜面具人凌空而立,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气。
“小子,借几块灵玉救急!”
沙哑的嗓音从两侧传来,有两道人影左右包抄而来。
天一真王余光瞥去,看身形曲线分明是女修,同样戴着诡异的青铜面具。
“就凭你们?”
天一真王怒极反笑,遮天魔手再出。
巨大的黑色掌印横扫长空,两名女修闷哼一声,身形控制不住的倒飞出去。
红发面具人见状暴怒,拳势如烈日坠世,刺目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
蓝发面具人同时发难,双掌推出漫天冰凌,封锁了所有退路。
“可恶!”
天一真王心知无法力敌,周身爆开血雾。
在攻击临身的刹那,他化作一道血光遁出重围,只留下阴冷的声音风中回荡。
“等本使查明身份,定要尔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血雾渐渐消散,四道身影伫立在原地,彼此相顾无言。
“可惜了,好不容易盯上一条肥鱼,竟让他溜了。”
红发修士语气懊丧,青铜面具下隐约透出几分狰狞。
“从中土灵域来的修士,听说是司农王府上特使,身上必定油水丰厚。”
蓝发修士摇头轻叹,惋惜道:“若能得手,今年的血契利息便有着落了。”
年长的女修嗓音沙哑,恨恨道:“若非本命法宝被讨债使夺走抵债,我等四人联手岂会拿不下他?”
“是啊!”
年轻女修轻咬朱唇,不甘道:“若我的追风电光履还在,任他血遁千里也休想逃脱!”
显而易见,这四位打劫天一真王的不是别人,正是南阳门南宫曜日夫妇,以及北冰谷的完颜昭坤伉俪,他们被六道联盟沉重债务压得没有办法,不得不走上杀人夺宝的致富大道。
作为大汉国两大元婴门派的长老,他们是知道轻重的,专挑那些没有背景的修士下手,可是连着打劫三四天以来,杀掉低阶修士都快十余人,可却无一例外是穷光蛋。
没靠山的修士,裤兜比脸还干净,连打劫的都嫌寒酸!
所以,他们四人转移目标,将视线盯从中土而来的司农使,本以为十拿九稳,一路尾随至僻静处出手。
没有想到,四个人一起出手,居然还给人跑了。
“非但没得手,反倒是得罪中土特使……”
完颜昭坤语带哭腔,叹然道:“夫君,要不……再向门中长老借些灵石?”
北堂玄乾闻言冷笑:“我连自己弟子都借遍了,你我名声在门派早就烂透了,派中同门见到我们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敢给我们借?”
“哎!”
端木玄月幽幽叹息,说道:“一百年前,只是为突破元婴境界,找到六道联盟借三块下品灵玉,只是用来购买一枚化婴丹,谁曾想……”
说到这里,她声音越发苦涩。
“元婴期的开销竟如无底洞,既要购置辅助修炼的灵丹,又需置办防身灵器,这利滚利之下,不知不觉就还不上了,早知当初……”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南宫曜日赤发怒张,声音暴躁道:“眼前最要紧的,是如何凑够灵石,应付今年的血契利息。”
“我,我听说……”
完颜坤昭犹豫一下,突然压低声道:“听去西陵神殿的道友说,极西灵域矿脉遍地,那里的月俸非常高,神殿弟子什么都不用干,每月都要领一块下品灵玉。”
“当真?”
端木玄月眼眸一亮,满脸贪婪道:“若真如此,我等何不……”
“找死不成?”
北堂玄乾厉声打断,冷笑道:“西陵医馆炼制的'人丹',你们当真不知原料从何而来?”
四人间的空气骤然凝固,他们此时走投无路,的确对极西灵域充满向往,可是那些骇人传闻,却如同一堵无形的墙,生生阻断他们的去路。
正在这时,两道赤色传讯符破空而至,在南宫曜日和北堂玄乾掌心燃起幽蓝火焰。
“买卖上门!”
南宫曜日眼眸骤然亮起,声音有些激动起来。
北堂玄乾指间符箓化作灰烬飘落,苦笑道:“呵,三王子开的价码不高……可谁让我们欠着卖命的债?”
“目标是谁?”
端木玄月急不可耐地追问。
“三王子传讯说,在天御峰上,困住了一条边荒来的大鱼。”
南宫曜日赤发颤动,面具下的眉头深深蹙起。
“说是鱼已入网,只等我们前去宰杀。”
北堂玄乾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边荒来的修士,除了那位以外……其他的确实都算不得什么。”
完颜昭坤闻言轻笑,说道:“这不正是送上门的买卖?”
“三王子的差事,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怕此人不是别人……”
北堂玄乾突然收声,声音低沉下来,四人同时陷入沉默,眼前不约而同浮现出那道青袍猎猎的身影。
寒风呜咽着卷过山脊,四人沉重的呼吸在冷雾中凝成白霜。
远处天御峰笼罩在朦胧晨光里,峰顶隐约可见星光流转,宛如一张无形的巨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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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时,天都山,持续数日的风雪终于停歇,久违的阳光洒落关隘上,将这座雄关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大郑国军营辕门前,雷万山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穿透晨雾,凝视着远处的关隘。
虽然城头上依旧人影绰绰,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已不复昨日。
“雷掌门!”
三眼魔将快步上前,额间第三只眼泛着赤红光芒,显然刚施展过探查神通。
“关隘上的楚军,似有撤兵迹象。”
雷万山微微颔首,沉声道:“本座亦有同感,神策府那几位天将的气息,此刻竟难以感知。”
三眼魔将略作沉吟,眼中闪过一丝战意:“可要即刻发兵强攻?”
“不急。”
雷万山抬手制止,目光如炬地望向关隘。
“天都山地势险要,城头又布满了守城器械,贸然强攻必损兵折将,更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凝重:“楚军是否真在撤兵?关隘虚实如何?这些尚需确认。若楚军当真大规模撤离,必经巴国境内,届时门派自会传来确切消息。”
三眼魔将闻言点头,他深知关隘上神策府天将的厉害,若仓促开战,大郑国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静观其变,确是上策。
雷万山话锋一转:“半月前工部调遣的那批攻城器械,现至何处?”
自天都山战役伊始,大郑国便处于守势。
虽在短时间内集结百万雄师,备齐守城器械,却独缺攻城利器,这也是迟迟未对关隘发动总攻的主因。
如今攻守易势,这批从秦城宝库启封,后存于九指王城军需库的攻城重器,便成了破关的关键。
“雷掌门!”
三眼魔将略一思索,说道:“两日前已抵番城,现正沿天都河押运而来。预计三日后可至大营。”
“甚好!”
雷万山眼中精光一闪,当即决断:“传令全军,四日后攻打关隘,让将士们早作准备。”
“遵命!”
三眼魔将精神为之一振,作为镇守北漠的将领,自天都山失守以来,他等待这一战已太久太久。
此刻,天都山关隘,申国公行军大帐内。
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迸发,将整个营帐照得通明。
帐内,传来申国公近乎癫狂的畅笑:“成了!寡人终于成了!”
那笑声中夹杂着数十载夙愿得偿的狂喜,震得帐外亲兵纷纷侧目。
然而笑声未落,紧接着便是一声骇然惊呼:“不对!”
但见申国公踉跄冲出营帐,周身灵力如怒涛翻涌,头顶悬浮的假婴虚影凝若实质——那本该是婴儿模样的元婴,此刻竟呈现出一张方正如削的成年面孔。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张不怒自威的脸庞,分明就是四海天将的模样!
“这……这怎么可能……”
申国公浑身战栗,冷汗浸透重甲。
破丹成婴本该显化自身婴孩相貌,即刚破假婴境界时金丹生出一张模糊的脸,也该随着修为精进逐渐显现本相,假婴巅峰便显现出清晰五官。
可如今他炼化天都河水脉后,虽然却如四海天将所说,顺利晋升成为假婴巅峰,可是……
忽然,丹田内那诡异的元婴竟自行张开嘴唇,四海天将那熟悉的浑厚嗓音,自他体内丹田响起。
“申国公,这份厚礼,可还满意?”
申国公浑身剧颤,如坠冰窟,声音嘶哑道:“四海天将,你这是何意?”
“倒是忘了告知申国公。”
四海天将的声音,自他的丹田内幽幽传出,带着几分戏谑。
“这段天都河水脉早已被本将精血炼化,你的生死……不过在本将一念之间。”
申国公面色瞬间惨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厉声道:“堂堂神策府第一天将,既已立下五日之约,为何还要行此卑劣手段?”
“呵呵……”
那声音低沉一笑,说道:“六国君主中,你素来最善明哲保身。天都河战役至今,本将可曾见你率军死战?但凡风吹草动,你总是第一个抽身而退。留你镇守天都山……本将实在放心不下。”
“你莫非……”
申国公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想通其中关窍,顿时面如死灰。
“你根本没打算回师关隘,是要本公在此断后送死?”
“倒也不算愚钝。”
四海天将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寒铁相击。
“这天都河水脉有个致命缺陷——离河三十里外便会反噬,五十里外……立时暴毙而亡,所以你只能留在这里,可别想着学本将撤兵。”
那声音顿了顿,又添三分森然:“莫要妄想投降,虽说杀你会损耗本将精血,但对待叛楚之徒……本将从不吝惜这点代价。“
申国公踉跄后退数步,只觉天旋地转,他不过贪图水脉助长修为,怎料竟落入如此绝境?
“申国公,你最好老实听话点……”
四海天将的声音渐渐淡去,却字字如刀,说道:“你的一举一动,本将……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