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了！”
龙椅上的皇帝喉间溢出一声冷嗤，金纹龙袍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扫过明黄的椅面，那只绘着缠枝莲纹的白瓷茶杯便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哐当”一声砸在大理寺卿脚前的金砖上。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官袍下摆，碎裂的瓷片星子般散落在地，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微苦的茶香，却压不住殿内骤然凝结的寒意。
大理寺卿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恭谨：“臣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他能感觉到头顶那道锐利如刀的视线，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细看。
“责罚？”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秦爱卿，你执掌大理寺三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让朕怎么罚你？”
龙椅上的身影微微前倾，明黄的袍角如流云般垂落，扫过冰凉的金砖，恰在大理寺卿眼前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那阴影里，皇帝的脸隐在殿顶藻井折射的微光中，眉峰拧成一道深壑，眼底翻涌的情绪比殿角燃得正旺的炭盆更灼人——有被窥破心思的烦躁，更有不容置喙的威压。
“想办法吧。”
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出来的，“围了山，玄熠他那般心思深沉的人，定然已有了些许猜测。”
他顿了顿，指尖在龙椅扶手上重重一叩，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两条路给你选：要么，你现在就找个替罪羊顶上去，把这潭水搅浑；要么，你就自己认下这罪责，好歹能堵上他的嘴。”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贴着牙床吐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可要是让他顺着这根线，怀疑到朕身上……”
皇帝抬眼，目光如淬了冰的箭，直直射向跪在地上的人，“你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也该让给能办事、更能守口的人了。”
“臣……臣遵旨！”大理寺卿猛地伏低身子，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官帽上的孔雀翎羽微微颤动，映着殿内摇曳的烛火，更显得他身形瑟缩。
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官袍，黏在皮肤上又凉又重，仿佛背负着千斤枷锁。
他知道，皇帝这话不是威胁，是最后通牒——玄熠权势滔天，一旦让他察觉围山之事与皇帝有关，朝野必生波澜，而自己，便是平息这场波澜的第一块垫脚石。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重新靠回龙椅，袍角扫过扶手上的暗纹，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大理寺卿再叩首，膝行着退出殿门，直到殿外的冷风灌进领口，才惊觉自己竟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廊下的宫灯在风里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道随时会断裂的弦。
“王爷，珩王爷醒了，要见您呢。”侍女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欣喜，刚在殿门口落定，玄熠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从榻上弹起。
先前他倚着锦垫假寐，眉宇间还凝着几分连日不眠的疲惫，此刻那点倦色被骤然涌起的狂喜冲得一干二净，连带着指尖都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不等宫女再禀，他已大步流星往外冲，玄色朝服的下摆被带起一阵疾风，扫过榻边矮几，将上面温着的茶盏撞得叮当作响，滚烫的茶水溅出些许，他却连眼尾都未曾扫过。
廊下的方砖被他踩得“咚咚”作响，往日里从容不迫的步伐此刻全然没了章法，每一步都跨得又急又大，仿佛脚下生了云，恨不能即刻便踏到那扇紧闭的寝房门扉前。
路过庭院时，险些撞到捧着药碗的小内侍，他只匆匆摆了摆手，身影已如疾风般掠过直奔卧室。
“吱呀——”一声刺耳的裂帛般声响，玄熠几乎是用撞的力道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门板重重撞在墙上，震得窗棂都簌簌作响，廊下悬挂的宫灯也晃了几晃。
他几步跨到床前，目光刚落在榻上，心便猛地一揪——渊阙正扶着锦被，肩膀微微颤抖着想要撑起身子，脸色是依旧苍白，唇瓣毫无血色，连带着露在外面的手腕都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许是牵动了伤口，他眉头紧蹙，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痛吟，刚抬起的上半身又晃了晃，似要重新跌回枕上。
“别动！”玄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大步上前，伸手便稳稳托住了渊阙的后背，掌心下的身子烫得惊人，却又轻得让人心头发紧。
渊阙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扶稳，涣散的目光总算聚焦了些，落在玄熠脸上时，睫毛颤了颤，像是蒙了层水汽。
“你……”他刚开口，声音便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尾音还带着病中的虚浮。
玄熠立刻松了些力道，却没敢撒手，另一只手飞快地抽过床头的软枕，垫在渊阙腰后。
“刚醒就折腾什么？”他的语气听着带点训斥，指尖却细心地将渊阙汗湿的鬓发拨开，“躺好，要什么我来。”
渊阙靠着软枕，呼吸渐渐匀了些，视线在玄熠脸上停留片刻，忽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水……”
玄熠这才回过神，转身便去够桌边的茶盏，手指碰到杯壁才想起该试水温，忙倒了些在掌心，确认温热不烫后，才端到床前，小心地用茶盏边碰了碰渊阙的唇。
渊阙小口啜饮着，目光却没离开玄熠。他瞧着对方眼下的乌青，瞧着那身一丝不苟的衣袍上沾着的些许尘土，忽然低声道：“你守了多久？”
玄熠手一顿，避开他的目光，将茶盏搁回原处：“没守。”
话虽硬，扶着渊阙后背的手却又稳了稳，“医师说你得静养，再乱动，仔细伤口裂开。”
渊阙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尾却悄悄红了。
帐外的日光透过窗纱漫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衣袖上，倒比殿里的熏香更添了几分暖意。
皇叔可还记得你说过的话？″渊阙突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