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这一辈子,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到头来却落得个被儿媳软禁的下场,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委屈?
如今得到永乐大帝如此之高的评价,她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水。
“父皇……”
“别怕。”
朱棣扶着她,让她重新坐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有咱在,从今天起,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说完,他看了一眼朱瞻基,转身向殿外走去。
“你们娘俩好好聊聊,咱在外面等着。”
他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
殿内,只剩下张太后和朱瞻基。
张太后握着儿子的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问道:“瞻基,太祖爷……他也来了吗?”
朱瞻基点点头:“来了,太祖爷,懿文太子殿下,都来了。”
张太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地问:“那……那太祖爷他,没有……没有找你皇爷爷的麻烦吧?”
靖难之事,终究是朱棣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也是老朱家内部最大的隐痛。
朱瞻基见母亲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担心这个,心中又是一暖,又是一酸。
他安慰道:“娘,您放心。太祖爷已经知道了所有事,也……也原谅皇爷爷了。”
“太祖爷说,皇爷爷虽有错,但更有功,功过相抵,往事不咎。”
听到这话,张太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
她喃喃自语,随即,她又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瞻基,你们……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朱瞻基沉默了。
他看着母亲期盼的眼神,喉头滚动,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许久,他才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太后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
“瞻基啊……”
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
“你……你父皇他……哀家若是能再见他一面,就是现在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朱瞻基心中一酸,连忙转身扶住自己的母亲,郑重承诺。
“娘,您放心!有时靖在,儿子一定想办法,让您和父皇再见上一面!”
张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点点泪光,她拍了拍朱瞻基的手,叮嘱道:“好孩子,尽力便可,莫要强求。”
朱瞻基重重点头,扶着母亲安顿好,这才转身出门。
一出门,他就看见自己的皇爷爷,永乐大帝朱棣,正站在院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群锦衣卫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查!”
朱棣的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
“给咱查清楚!刚刚是哪些奴才,敢慢待太皇太后!”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咱揪出来!”
“陛下……”为首的锦衣卫指挥使小心翼翼地抬头。
朱棣眼神一厉,杀气迸射:“咱不想听废话!找到人之后,不必审了,直接给咱灭了他们十族!”
灭十族!
这三个字一出口,在场的所有锦衣卫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诛九族已是极致酷刑,这灭十族……闻所未闻!
这是要把他们祖宗十八代加上门生故旧全都刨出来挫骨扬灰啊!
“听明白了没有!”朱棣怒喝。
“遵……遵命!”
锦衣卫们磕了个头,连滚爬地跑了出去,生怕跑慢了,自己就成了那第十一族。
朱棣这才收敛了些许杀气,转身看向自己的孙子。
语气缓和了些:“瞻基,你娘她……跟你说什么了?”
朱瞻基走到他身边,低声将母亲想见父亲朱高炽的愿望说了一遍。
“娘说,要是能再见父皇一面,她就了无遗憾了。”
朱棣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慈宁宫的方向,眼神复杂。
良久,他才沉沉地点了点头:“好。这事,咱准了。”
“走,我们去找时靖那小子,这事还得他来办。”
“谢皇爷爷!”朱瞻基大喜过望。
两人并肩朝着后花园走去。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花园里空荡荡的,只有时靖一个人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地揪着花瓣。
“时靖,咱太祖爷和太子爷呢?”朱棣皱眉问道。
时靖抬头,看见是他们俩,耸了耸肩:“哦,皇爷爷和太子爷啊。”
“他们……呃,找朱祁镇那小子‘聊聊人生’去了。”
朱瞻基一愣,有些不解:“聊人生?皇祖父和伯祖父他们,气还没消呢?”
时靖看着朱瞻基那张茫然的脸,叹了口气。
得,看来这两位还不知道后面更炸裂的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夺门之变”和于谦的最终结局,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朱祁镇复位之后,就把景泰帝废了,没过多久,景泰帝就‘病逝’。”
“然后,他就找了个‘意欲迎立外藩’的破罪名,把保卫了北京、保住了大明江山的于谦给杀了。”
花园里,却是一片死寂。
朱瞻基的脸,从错愕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双腿一软,要不是朱棣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你说……什么?”
朱瞻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他杀了于谦?”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啊!”
“啪!”
一声巨响!
朱棣一掌拍在旁边的石桌上,坚硬的石桌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哗啦一下碎了一地。
“好!好一个大明战神!”
朱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朱瞻基,“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啊?!”
“土木堡打出那种窝囊仗,当了俘虏,丢尽了咱大明皇室的脸面!这也就罢了!”
“他弟弟帮他收拾了烂摊子,保住了江山社稷!”
“他回来之后,不感恩戴德,反而抢了皇位,把他弟弟给弄死了!”
“于谦!那是于谦啊!国之栋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没有于谦,他朱祁镇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他回来之后,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忘恩负负义!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的畜牲!”
朱棣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冷宫的方向。
“不行!咱现在就要去!咱要亲手扒了那畜牲的皮!”
朱瞻基已经彻底傻了。
他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自语:“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废物……无能……还歹毒……”
绝望的情绪将他彻底淹没。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打败仗,可以接受他当俘虏,甚至可以接受他丢了皇位。
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会亲手杀死那个拯救了整个大明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