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的光影还在发颤,我怀里的白芷突然轻咳一声。
她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蝶翼,我刚松了半口气,后颈就窜起凉意——幽昙的灯笼光扫过影铠时,那层青灰的光晕里竟浮着半张人脸。
是我娘。
我喉结动了动,想起她被黑帮砍倒前的模样。
当时她右手三指蜷着,像攥着把不存在的钥匙,左手死死抠住病房墙皮,指甲缝里全是血。
护士说她在发疯,我却看见她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我,直到最后一口气散了,那眼神还烙在我视网膜上。
“守……钥……者。”
眠奴的声音像锈铁刮过石缝。
我低头看他,他额角抵着的石砖裂开细缝,血正顺着缝往祭坛底下渗。
他的影子缩成核桃大小,在地上滚了两滚,突然发出尖细的哭腔:“他们要烧钥匙……要烧……”
我没理他。
怀里白芷的体温又降了,我能摸到她后颈的冷汗,黏糊糊的。
影铠还浮在她上方,刚才替她挡影蛭时留下的黑光淡了些,却仍像团活物似的跟着她呼吸起伏。
“陈小子,他们要开的不是锁……是门。”
老皮临死前的话突然撞进脑子。
我下意识摸向胸口,这一摸差点抖起来——肋骨上烫得像贴了块烧红的铁,皮肤下浮着淡淡血痕,正是我娘当年在病房墙上刻的符号。
那符号我记了七年,像团歪歪扭扭的火,当时我以为是她发疯时乱划的,此刻却顺着我的指腹,在石墙上蹭出沙沙的刮擦声。
“是骨语。”我喉咙发紧。
这念头刚冒出来,后背就沁了层冷汗——我怎么会知道“骨语”这个词?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我猛地转身,幽昙的灯笼已经不见了。
雾散得比来的时候还快,只余下她那句呢喃飘在空气里:“不再是容器了。”
容器?
我低头看怀里的白芷,她眉心的黑线彻底没了,可唇角却渗出丝血。
我用拇指抹掉那血,指腹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影铠突然“嗡”地轻鸣,蓝光顺着我手臂爬上来,在我腕间绕了三圈。
“护主。”我哑声念出这两个字。
影铠的灵性比之前更明显了,它在告诉我危险还没走。
祭坛又震了震,九声古钟似的闷响从地底传来。
我想起葬钥坑那九口青铜棺,原来它们在地底连成了阵。
眠奴的影子突然炸成黑雾,他整个人瘫在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守钥者……开……门……”
我靠在岩壁上坐下,把白芷轻轻放在腿上。
指尖刚碰到肋骨的血痕,记忆就像被撕开的伤口——我娘咽气前,左手指着墙,右手三指蜷成的形状,分明是在比这个符号。
她那时没疯,她是在用最后一丝清醒,把“路”刻进我骨头里。
“妈。”我喉咙发哽。
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漫上来,我咬着牙把血滴在符号起点。
地窟突然炸响。
所有石壁上的血书同时震颤,暗红的字迹像活过来的蛇,从石缝里钻出来重叠在一起。
我瞪大眼睛——每道血痕都是同一句话的不同写法,有的歪扭如孩童涂鸦,有的刚劲似铁笔刻碑,最后全部凝成一行:“石皮之下,血启门扉。”
“原来是这样。”我笑了,眼泪却砸在白芷发顶。
七年前我以为她在发疯,七年后才懂,她是怕我记不住,把同一句话刻了七遍、十七遍、七十遍,刻进每道墙缝里,刻进我骨头里。
祭坛中央的青石板突然裂开条缝。
我摸出随身布囊里的惊云残灰——那是我在野人山捡的,老皮说这是我养的狼惊云最后一缕魂。
灰烬撒在地上,没像往常那样飘散,反而自发聚成狼形轮廓,灰雾里传来极轻的呜咽,像惊云在舔我的手。
“共契血脉。”我闭了闭眼,把七段“盲忆”往灵种里送。
所谓盲忆,是我住院时被药物强行封存的记忆,每段都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这次我没点燃图腾,反而放任痛感漫过全身——影铠说过,痛觉是信标,我要让这信标亮得更彻底。
肩甲突然一沉。
影铠的幽光从肩头浮出来,闪了三下。
我睁眼,正看见它蓝光流转的纹路,像在说“小心”。
“开!”
我猛拍肋骨上的血痕,嘶吼声撞在地窟石壁上。
鲜血顺着指缝渗进石缝,整座地窟剧烈震动,头顶的石屑簌簌往下掉。
那些血书“唰”地剥落,化作血雾升腾,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古字——非篆非隶,却让我脑子轰然炸响。
“守钥一族的骨语。”我浑身发抖。
这字不是用眼看的,是直接撞进灵种里的。
我突然明白,我娘不是留了密码,她是把自己的命炼成了“活钥匙”——她最后蜷起的三指,是在比“骨、血、门”,她盯着我的眼神,是在说“你要活”。
血雾消散时,祭坛后方的岩壁“轰”地裂开。
窄道里的蓝光像呼吸似的脉动,我数了数,三秒一次,和影铠护主时的节奏一模一样。
影铠突然剧烈震颤,蓝光暴涨,替我挡下背后一道无形的刺探。
它护了我三息,然后“唰”地隐进皮肤,比之前更淡了些,却在我心口留下个温热的印子。
怀里的白芷又咳了一声,这次血沫溅在我手背。
我擦她嘴角时,听见极轻的铜铃声,像有人在地底摇骨铃。
那声音很熟悉,像极了老皮说“门”时,野人山树洞里传来的动静。
雾里又亮起幽黄的光。
幽昙站在光里,背对着我,声音轻得像叹息:“她……选的是你。”
我没问“她”是谁。
怀里的白芷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勾住我袖口。
窄道里的蓝光还在脉动,像在催我进去。
我站起身,把白芷往怀里拢了拢。
影铠在皮肤下轻轻发烫,像在说“走”。
地窟的风从窄道里灌出来,带着股潮湿的土腥气。
我低头看了眼肋骨上的血痕——那是我娘刻的路,也是我要走的路。
窄道尽头有什么?
我迈出第一步时,听见地底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