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下的青石板上,半片玻璃渣静静躺着,底部那个小小的“m”刻痕在晨光里格外清晰。我盯着它看了两秒,转身就把贝塔拎了起来。
“你昨天是不是又偷偷用了‘随机投递’功能?”
它缩着脖子,尾巴僵直:“就……就一次!我看宫女送点心都是放在托盘上走偏门,我也照做了嘛……”
“那你送的什么?”我压低声音。
“一个会嘀嗒响的铁盒子,底下还有摆锤晃来晃去,看起来特别适合当节礼——”
我眼前一黑。
那是我签到得来的自动机械钟,本来打算今天亲手交给萧临渊,顺便吹捧一句“此物可替宫中漏刻省下三十名更夫”,结果被这货当成年货送人了?
“送给谁了?”
“太师府,周大人院外第三间偏厅,签收的是个穿灰袍的老头,满脸不耐烦,还嘟囔‘又是哪家巴结来的破烂’……”
我扶住额头。
周谨严,儒学泰斗,礼法卫士,最讨厌“奇技淫巧”。现在他手里攥着一台不用火、不靠水、自己会走还会报时的铁疙瘩,怕是已经准备写万言书参我蛊惑圣听了吧。
阿尔法浮到半空,投影出宫城路线图:“早朝已开始,周谨严携物入殿,正在陈述‘妖物现世’之危。长孙无忌提前两刻进宫,与司礼监密谈三分钟,未留记录。”
我冷笑:“这不是巧合,是等着看我怎么收场。”
披上外衣我就往宫门赶,路上顺手从空间摸出一份《齿轮传动原理解说图》,塞进袖子里。贝塔蹭在我脚边小声辩解:“师父,我觉得那钟挺正常的啊,比我家猫砂盆定时铲屎还准呢。”
“闭嘴。”我踹了它一脚,“再乱送东西,下次我就把你塞进蒸笼当‘新年祭品’。”
御殿之上,果然一片肃杀。
周谨严站在中央,手里举着那台银壳机械钟,声音洪亮:“诸位请看!此物昼夜自鸣,分秒不差,却无薪火驱动,亦无绳索牵引——非鬼即妖!林氏女子来历不明,屡献邪器,若不严查,恐动摇国本!”
几位老臣纷纷附和,说什么“天象失序皆因人心不正”,还有人提议把我关进大理寺审三个月。
我慢悠悠走出来,拱手行礼:“太师说得对,这东西确实神得很。”
满殿一静。
我还真敢认?
我接过钟表,轻轻拨动发条,指针咔哒一声归零。“但它不是妖,是‘计时器’。”我说,“您每天看日晷、听漏刻,不也是为了知道时辰?这只钟,不过是把太阳和水换成了弹簧和齿轮。”
有人嗤笑:“荒谬!齿轮怎能自行转动?”
我拆开背面盖板,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金属齿圈:“您见过磨坊的水车吗?水流推动大轮,大轮带小轮,一圈圈传下去。这只钟也一样,我给它上劲,能量一层层传,最后带动指针走动。”
周谨严皱眉:“巧言令色!纵然机巧,有何用处?”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压顶,风向偏南。
“卯时三刻,”我说,“要下雨。”
殿内顿时哗然。
“胡闹!”周谨严怒斥,“天象岂能随意揣测!”
话音未落,一道雨线斜斜打在殿前铜缸上,啪的一声溅起水花。紧接着,雨点密集落下,敲得屋瓦噼啪作响。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我轻轻拍了拍钟面:“您瞧,这时候日晷看不见,漏刻难校准,但它还能走。将军出征要不要准时列阵?农人耕作要不要按节气下种?这东西,能让天下人都不错过时辰。”
萧临渊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嘈杂:“既是测时良器,太师何不收为己用?也好省去每日问漏刻的麻烦。”
周谨严张了张嘴,最终低头退下。
退朝后,福安亲自来请我去御书房。
推开门时,萧临渊正拿着那台钟摆在案上转来转去,指尖轻敲表壳。
“你倒是会挑时候显本事。”她抬眼看向我,“昨夜有人闯你住所,今日就有‘妖物’现身朝堂——这么巧?”
我垂手站定:“贝塔误送,确是我疏忽。但既然送出去了,总不能让人说是妖怪作祟,坏了陛下推行新政的名声。”
她盯着我看了几息,忽然问:“你说它能预测下雨?”
“不是预测,是判断。”我解释,“风向南来,云层厚而低沉,湿度高,再加上蚂蚁搬家、燕子低飞——这些都不是秘密,只是没人把这些连起来看。”
她点点头,没再追问。
阿尔法悄然传讯:御廊西侧,一名侍卫停留过久,腰牌编号属镇国公府编制,已在窗外驻留四分十三秒。
我心中冷笑。果然是他派来探风的。
于是顺势说道:“陛下,昨夜丢的那个刻了标记的瓶子,不是普通偷盗。别人偷财,他专挑带记号的拿——像是在收集证据,准备日后一举定罪。”
萧临渊眼神微动。
“今后此类物件,”她缓缓道,“先呈朕查验。”
我躬身应下:“遵旨。”
走出御书房时,雨已经停了。阳光斜照在回廊青砖上,湿漉漉地反着光。我伸手摸了摸袖袋,新签到得来的几样小玩意儿还在——包括一枚微型温度计和一本《基础物理常识图解》。
贝塔蹭过来:“师父,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随便送礼了。”
“嗯。”我摸了摸它的脑袋,“不过下次要是看到长得像长孙无忌家管家的人,你可以‘不小心’往他鞋里塞个会震动的陀螺仪。”
它眼睛一亮:“自动挠脚心那种?”
“对,让他以为自己得了怪病。”
我们一路说着,穿过宫门侧巷。拐角处,一只灰羽鸽子扑棱棱飞起,消失在宫墙外。
我脚步一顿。
刚才那只鸽子,腿上绑着的东西,不像自然携带的细绳。
阿尔法无声靠近:“已记录飞行轨迹,终点指向城东永宁坊,沿途经过三处废弃驿站。”
我没吭声。
永宁坊,正是镇国公府别院所在地。
回到居所,我立刻打开空间清点库存,同时让阿尔法启动监听协议,任何靠近十丈范围的陌生气息都要预警。
刚把温度计放进抽屉,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宫人常用的软底靴,而是硬底官履,步伐稳健,带着一丝试探性的迟疑。
我坐到桌边,顺手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电路图做掩护。
门被推开。
来人一身深青官服,面容清瘦,手持象牙笏板,竟是周谨严本人。
他站在门口,看着桌上那台被拆开的钟表,沉默片刻,低声问:“你说它是……复兴古法遗技?”
我放下笔:“《周髀算经》有言,‘立竿测影,分至定时’。我们只是把观测的结果,用机关固定下来罢了。”
他盯着齿轮看了许久,忽然说:“老夫一生守礼法、重纲常。可若这世间真有不必仰赖天象便能知时的器物……或许,也不是全无益处。”
我笑了笑:“太师愿意试试,我可以再做一台,调成只报早午晚三刻,免得您嫌吵。”
他没接话,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有些恍惚。
等他走远,贝塔才从梁上跳下来:“哇,他居然没骂人就走了!”
“因为他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坚守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唯一的真理。”我收起图纸,“这才是最可怕的动摇。”
夜幕降临前,我收到福安送来的一道密令:三日后随驾巡营,慰问北境归来的将士。
我捏着令牌,望向皇宫方向。
萧临渊这是在把我往明处推。
既防着我,也在借我挡刀。
而真正的风浪,恐怕才刚刚开始。
我转身走进屋内,将一枚新制的微型指南针放进贴身荷包。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檐角,抖了抖翅膀上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