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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正在为久允礼把脉,心里疑惑,除了身子过虚,他竟摸出了喜脉。
一个闺阁男子,怎会……
莫非是什么家族秘辛,不会被灭口吧?
良久,他从内室出来,一脸凝重,欲言又止的模样。
久雪等不及了,面色忧虑,“我儿怎么样了?身体可有什么大碍?”
傅家妻夫俩也跟着关心,“是啊!大夫你不必顾虑。”
大夫面色发白,手有些颤,闻言一脸决然地跪下,“求大人放过在下,公子他……有了身孕,正是身子太虚弱,又受了刺激,需好好将养,补气血一段时日即可。”
话音刚落,久雪脸色难看,猛地起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这个逆子真是要气死我!”
“快,青雨,给我叫醒你家公子,让他过来问话!”
大夫颤颤巍巍退下,青雨一脸忐忑不安地应下,入了卧房。
傅家妻夫俩对视一眼,心里亦是惊讶不已,实在想象不出这么乖巧守礼的孩子会与人私通,还有了身孕。
那时,久允礼已经醒了。
青年身子尚虚,脸庞苍白漂亮,眨了眨漆黑的眼,沉郁无神地目视上空,面如死灰,一脸死了妻主的鳏夫相。
青雨叫了几声自家公子,为他系上厚实的披风,低声道:“公子,家主要问话,怕是藏不住了。”
久允礼没吱声,宛若行尸走肉的木偶人,被搀扶着去了内厅。
久雪气得直跺脚,眼都气红了,转来转去,一见他便气势汹汹地质问道:“说!到底是哪个兔崽子引诱了你?你怎么能罔顾礼法,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怪我太纵着你了,你说出名儿来,我当即去打断她的腿,让她知晓什么叫作痴心妄想!”
她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就那么被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了?
真是想想就呕血!
若对方是个下九流的女子,引诱胁迫了允礼,妄图觊觎久家的富贵,她是断然要送她去黄泉路的。
这声响大着呢,都快嘶哑了。
傅泠看了一眼自家夫郎,忽而有些担忧引火上身。
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若是与久家,或者外头的人还好,可若是傅家的那个侍从呢?
这段日子,久允礼除了久府,便是来他们家住得最多了,若是说与谁日久生情,情难自禁,时间是足够的。
可万一是什么露水情缘,或者为人胁迫,那可就麻烦了,连奸人恶贼都难以找到。
傅夫郎忧心得很,捏紧了帕子,温声道:“姨父知晓允礼是个好孩子,你说出来,我们为你做主。”
“这孩子若是来路不明,可留不得啊……”
久允礼低垂着头,神色不明,面对种种质问的话,一直沉默着不开口。
直到傅夫郎说的那句孩子留不得,他抬起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抚摸,眼底浮上黏稠的爱意。
这是疏月妹妹的血脉,他自然要留下,否则更等不到人回来了。
久雪见他死性不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瞪了瞪眼,又拿这孩子没办法,转而看向他身边的青雨,“你说!你家公子近几月来,与何人交往过密,是府内还是府外的人?”
青雨一脸惊恐地装糊涂,“奴什么都不知道,公子他一直都好好的待在院子里,哪也没去啊!”
久雪凌厉的眼转了转,“哼!倒是忠心得很!”
她看向依旧不为所动的人,白着张小脸,宽大的披风下是如薄翼般清瘦的身姿,语气含着些许怒气,“允礼,告诉我,她究竟是谁?你竟这般护着她,宁愿一直不开口,值得吗?”
“她有什么好的,诓骗了你的贞洁,到头来还藏着掖着不敢见光,我看就是小人一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久允礼终于舍得抬头,眉头蹙起,眼神有些阴郁,“娘亲不准那样说她,一切都是我的错,您要杀杀了我便是了!”
你是他心底唯一的净土,不能沾上那些恶毒的词句。
久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像是有些陌生。
他就是拿得准,她对他下不了手才如此有恃无恐。
她沉默地看向阴郁冷漠的青年,他眼底沉寂下来,雪衫单薄,眼睫轻颤,毫无对她这个母亲的温情,亦不在乎她会有多心疼。
气氛一时冷下来。
傅泠与傅夫郎对于母子俩的这场争吵,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有叹息。
原以为这孩子对朗星还有几分真情,看来实在单薄,不如对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子用情深。
只怕是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允礼怎会忽然晕倒在路边,大夫还说是受了刺激,莫不是那女子还真的在傅家不成?
傅夫郎想到此,不禁开始冒冷汗,拽了拽自家妻主的袖子,眼神惶恐。
傅泠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安抚地拍了拍夫郎,其实心中也没底。
不好说,若是与傅家有关,那她可就对不起老友了。
这事儿傅家亦有责任,毕竟是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未能约束下人,还没能阻止,让事情到如此地步。
唉……这是什么鬼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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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内厅的门外,垂眼盯着手上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难堪地抿着唇。
其实,你都听见了。
那些言辞犀利的质问,怒其不争的嘶吼,失望的叹息。
他们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小公子,就会同样怎么看你。
甚至,久家主还扬言要杀了你。
久允礼冷寂的视线瞥了眼一直在灌冷茶的母亲,以及满眼失望无措的傅姨父傅姨母,心底轻嗤,余光瞥向外头。
他忽而愣住,眼底点起光亮。
那片白云纹底的衣角……
青年谁也不搭理,疾步向外走去,像是急着确认什么,压抑着呼吸。
直到他站在门边,跨过门槛,见到了手上拿着糖葫芦,一副挨了骂可怜巴巴样子的少女,在外吹了许久的冷风,鼻尖脸颊冻得泛红,抿了许久的唇松开后,翘起一点可爱的弧度,红得像樱桃肉。
那一刻,久允礼心跳停了一拍,呼吸停滞。
他确认你是真的回来了,随即像是活了过来,似归巢的倦鸟般俯身抱住你,哑声唤你,“疏月妹妹,你回来了……”
你抬头,瞬间红了眼眶,那只手紧紧捏着他的衣袖,声音滞涩,“嗯……”
方才一滴泪不落,仿佛心比磐石硬的青年落了泪,目光柔软而包容地望着你,亲昵地抵着你的额头,鼻尖轻轻相撞,“你心软了,是为了我回来的吗?”
不是舍得不这个孩子吧?
罢了,不是为他,他亦认了。
他原以为……以为真的要等肚子大了,生下孩子,一年一年地将自己关在昏暗的卧房,抱着孩子等你,等你想起他,等你某一日垂怜他们。
毕竟,血缘是世上唯一无法斩断的牵绊,不是么?
久允礼偏执地想着,只要疏月妹妹别再丢下他就是了。
你轻“嗯”一声,没否认。
为了他,亦为了孩子,如今他们是一体的。
得了你认可的青年压抑住眼底的愉悦,轻抚你的脸颊,心疼地看着你,亲了亲你挺翘的唇角,一触即分,却缠绵不休,他语气温和,“疏月妹妹别怕,我会护着你……”
“届时,你就说是我勾引了尚且天真青涩的你,疏月妹妹没有错,是我一厢情愿缠着你,胁迫你,只要妹妹能够心疼心疼我,给哥哥一个名分就够了,好么?”
你摇摇头,喉咙却像是塞了团棉花,说不出口。
他没有看你的反应,甚至等不及回答,便目光冷静地转过身,像是下了决心,拉着你一步一步往里去。
很快,你便与他彻底光明正大,分不开了。
从今日起,久允礼不会再给你任何一个离开他,丢弃他的机会。
久雪早就按捺不住,见门边那亲昵交织的两个人影,险些暴起揍人。
傅泠拦住了她,要她好好听孩子怎么说。
她这才沉住气,好好坐下。
久允礼牵着人进来,瞧着是个身形纤弱,不是个五大三粗的女子,故不像是胁迫。
她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警惕心。
而身旁传来倒吸气的声音,她抬眼看去,见傅家妻夫俩抛去那股淡然模样,仿佛引火烧身,不可置信地指着那边。
久雪跟着看过去,眼见儿子身后的奸人身形显露,衣着有些贵气,倒像是个世家小姐。
瞧模样,似乎也是秀美淡雅,虽比不上允礼,但不比京都那些贵女差多少。
只是,怎么越瞧越觉着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对方呢?
久雪还在沉思。
傅夫郎早就无法掩住惊恐的神色,叫出声来,“疏月,你为何会在这儿?这事儿同你有何关系,是不是弄错了?”
朗星的前未婚夫,疏月的“姐夫”,还正欲认为兄长的久允礼,你们两个怎么会纠缠在一起?
他忽然觉着自己恍惚,眼花了。
听出爹爹的不可思议,你死死埋着头,不敢看他一眼,利落地撩起冬衣外袍,跪在这铺了软毯的地上,泪水一点点打湿面庞,哽咽着道:“娘亲,爹爹,女儿做错了事,对不住故去的阿姐,让你们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