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焚指着那堆马肉,嘴唇哆嗦着,手指都在发抖。
偏偏这时,闻讯赶来相送的村民们看到地上那堆还冒着热气的马肉,又听到这是“檀焚祭司”感念他们清苦,特意宰杀赠予的。
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围上来朝着檀焚千恩万谢,叩拜不止:
“祭司大人仁德!”
“多谢祭司大人赐肉!”
“祭司大人真是活菩萨啊!”
“这马肉......够我们吃好些天了!”
“我们一定铭记祭司大人和城主的大恩大德!”
檀焚看着那一张张真诚且饥饿的脸,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感谢,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咬牙笑道:“不、不必多礼......应该的......”
李折涯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檀焚下一刻就会气得吐血而亡。
她连忙上前,与村民们匆匆告别,然后半推半催地将还在看热闹的君天碧扶上了马背:
“城主,甘侍卫,天色不早,我们快些启程吧!”
自己也利落地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她真怕再耽搁片刻,檀焚会把满口牙都给咬碎了。
甘渊嘿嘿笑着,抹去剑上的血迹,也跨上了马。
檀焚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杀人的冲动,木着脸上了最后一匹马。
四人在村民们感激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李折涯策马跟在后面,看着前方檀焚那随时会炸裂的背影,忍不住暗自咋舌。
这位尧光城主,当真是檀焚的克星。
檀焚是何等人物?
面对万蛊噬心之痛都能面不改色,心思深沉如海的大祭司,怎么一碰上君天碧,那些沉稳心机仿佛都喂了狗。
就变得像个被抢了糖的小孩子似的,各种闹脾气、使小性子?
还有闻辛公子也是,在君天碧身边时,那份隐忍和冷静下,似乎也藏着不同以往的波动......
蒙山,隔离营区。
夜色渐薄,火光在寒风中摇曳。
闻辛刚刚救治完所有重症病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靠在临时搭起的帐篷外喘息。
他额头发烫,意识有些热沉恍惚,一个日夜的劳累让他到了极限。
朦胧间,一个玄色身影毫没来由地闯入他的脑海。
是君天碧。
他想起了蛊毒发作时,她冰凉指尖抚过肌肤带来的诡异安抚;
想起了更早之前,在尧光城,她那些毫无缘由的折辱与玩弄......
思绪纷乱,最后定格在一个念头上——
他不告而别,甚至未曾来得及与她说明缘由,她......会发怒吗?
以她的性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一阵冷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也暂时驱散了那不该有的思绪。
“闻辛公子。”
一名医官掀开帐帘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忧色,拱手禀报:
“我们带来的断肠草、鸠羽花等几味......带有毒性的药材,已经用完了。”
“附近城镇的药铺也难以采买够这等剧毒药材,您看......是否要更改药方?”
闻辛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乱。
再睁开时,眼中是一片固执的清明:“药方不能随意更改。”
“重症之人,邪毒入骨,非虎狼之药不能起沉疴。”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努力回忆着:“我记得......蒙山深处,应该就有这几味药材生长。”
医官面露难色:“公子所言不差,蒙山确有这些药材,但是......它们大多生长在悬崖峭壁之间,采集极为困难,费时费力。”
“而且,只有重症患者才需用到,世子殿下已经安排了药童进山采药,主要是采集轻症所需的药材。”
“所以世子的意思是,等轻症所需的药材充足后,若有闲暇,再......再顾及重症这边所需的剧毒药材。”
闻辛明白了。
在闻晟的权衡中,救治那些更能为赤蒙城保留劳力的轻症患者,优先级远高于这些命悬一线的重症。
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了。”
闻辛缓缓站直身体,因疲惫和低热,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准备药篓和绳索,我去采。”
医官吓了一跳,连忙劝阻:“公子!您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
“这状态如何能进山?怎能再去冒险攀爬峭壁?太危险了!还是更改药方较为稳妥啊!”
闻辛充耳不闻,径直走向堆放杂物的地方,寻找药篓。
医官在他背后无奈地摇头叹息。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明明有更稳妥的办法,为何非要如此拼命?到底......在坚持什么?”
用如此凶险的方子,救治这些几乎注定要死的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这究竟是医者仁心,还是......不为人知的执念?
闻辛已经背起药篓朝山崖走去。
悬崖边的风都带着疫病的腥气,他踩着湿滑的苔藓,指尖在峭壁间艰难地探寻。
额间不适让他视线模糊,却仍坚持寻找着那些带毒的药材。
或许他坚持的,不过是想证明自己还有用。
对赤蒙城,对那个喜怒无常的城主。
一滴汗珠从额角滑落,闻辛想起离开那日,君天碧穿着他的衣裳站在晨光里的模样。
若是临走前,他开口向她求助......
“真是......疯了......”
他喃喃自语,不知说的是自己的执念,还是那个让他执念的人。
蒙山深处,峭壁嶙峋,雾气氤氲,林木幽深。
闻辛虽心急采药,却并未失去理智,行动间始终谨慎小心,绝不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他仔细辨识着岩缝间的植物,只采摘那些能够安全获取的所需药材。
低热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他甚至分神给自己寻了几味清热解表的草药,囫囵嚼下,苦涩的汁液暂时压下了喉间的灼热。
这来势汹汹的热症,应该不至于在半途就将他击垮。
他手腕上,那枚栖居着蓝蛊母的血晶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光泽。
有这小东西在,山林间那些寻常的毒虫蛇蚁竟都避之唯恐不及,倒是让他此番采药顺利了不少。
药篓渐渐装满,闻辛寻了处相对平坦的岩石坐下,摘下几颗野果勉强充饥解渴,稍作休息。
整日劳累加上热症未退,他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
一道微弱的蓝光自血晶石中飞出,正是那只蓝蛊母。
它振翅飞起,在闻辛头顶盘旋一圈,便朝着不远处的悬崖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