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身旁的侍卫和内侍都噤若寒蝉。
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竟不再理会即将开始的围猎,径直朝着看台角落冲去。
马蹄声如雷,惊动了正在交谈的两人。
赵铭回头见到陛下御驾亲至,脸色一变,慌忙单膝跪地:
“参见陛下!”
楚斯年也赶紧站起身,脸上那一丝轻松瞬间消失无踪,恢复平日的恭谨,垂首道:“陛下。”
谢应危勒住马,马蹄在原地焦躁地踏了几下。
他居高临下,目光先如冰刀般刮过跪在地上的赵铭,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赵铭,你很闲?朕的羽林卫如今无事可做了么?竟有闲暇在此逗弄朕的太医?”
“臣不敢!臣只是、只是见楚医师一人独坐,故而……”
赵铭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故而什么?”
谢应危打断他,语气充满讥诮。
“朕的人,需要你来关照?滚回你的岗位上去,若再让朕看见你擅离职守,这身皮就别要了!”
“是!臣遵旨!”
赵铭如蒙大赦,也不敢再看楚斯年一眼,慌忙起身退下,背影带着仓皇。
处理完赵铭,谢应危的目光才落到楚斯年身上,更加冰冷锐利:
“你倒是清闲,还有心思与人说笑?”
楚斯年心中凛然,知道谢应危这是动了怒,虽然这怒意来得莫名其妙。
他低声道:“臣不敢,赵将军只是路过,打了个招呼。”
“打招呼需要送东西?看来是朕平日里对你太过宽纵,让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谢应危忽然俯身,一把攥住楚斯年的手腕。
楚斯年不明所以,心中暗道难道是头疾又犯了。
“陛下……”
谢应危根本不理会,直接对左右下令:“今日狩猎,楚医师随驾!”
说完,手臂用力,竟是要将楚斯年直接提上马背!
但手伸到一半,瞥见那截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动作顿住了。
想到这人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若真用力拉扯怕是真要伤着。
这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深究的烦躁。
真是麻烦。
下一刻,谢应危改变了主意。
他俯下身,手臂绕过楚斯年的腰际,并非粗暴的拽拉,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揽住他的腰,直接将人从地上带起,稳稳地安置在自己身前的马鞍上。
整个动作流畅而迅速,带着一种属于武人的利落和掌控力。
楚斯年只觉腰间一紧,双脚瞬间离地,一阵天旋地转后人已经落在马背上,背后紧贴着谢应危坚实滚烫的胸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绷紧身体。
他不是柔弱到需要人呵护的菟丝花,但这般强势且算得上“小心”的对待方式,与他预想中的粗暴截然不同,让他一时有些怔忡。
“坐稳了。”
谢应危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容置疑。
话音刚落,他一夹马腹,“逐日”如同闪电般疾驰而出,冲向狩猎林区。
强烈的推背感袭来,风声在耳边呼啸,两侧景物模糊成一片飞速倒退的色块。
楚斯年最初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和眩晕,下意识抓住鞍鞯的前桥,躲避着凌厉的秋风和枝杈。
他习惯了算计和隐忍,习惯在方寸之地运筹帷幄,但这种纯粹的速度与力量带来的失控感,是他两世为人都极少体验的。
“放松些,腰背挺直,顺着马的节奏,别跟它较劲,你越僵它越不舒服。”
谢应危的声音混合着风声传来,带着一种惯于驾驭的从容。
或许是谢应危稳定的存在和简洁的指令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骨子里那份不愿完全示弱的倔强。
楚斯年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尝试着按照谢应危的指引,慢慢放松紧绷的肌肉,去适应身下骏马奔腾的韵律。
渐渐地,最初的眩晕和紧张感褪去,一种奇异的感受开始浮现。
疾风扑面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吹动他粉白色的长发,也吹散了某些积压在心头的阴霾。
视野变得开阔,天地间只剩下这纵马驰骋的自由。
这是他被困于病榻十几年,乃至前世在楚家勾心斗角时,都从未有过的体验。
一种肆意又充满生命张力的感觉。
谢应危能感觉到身前之人身体从僵硬到逐渐放松,甚至开始隐隐配合马匹的奔跑。
他低头,能看到楚斯年微微扬起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或怯意的浅色眼眸,此刻映着林间斑驳的光影,竟透出一种近乎新奇的专注。
没有伪笑,没有算计,只是一种沉浸在当下速度与风声中的鲜活。
谢应危心中的不快莫名散了大半。
此刻看着楚斯年在他带领下体验着这种他习以为常,对方却可能从未接触过的恣意,一种微妙的满足感和分享欲悄然滋生。
他身上的自傲与张狂是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本能,而此刻,他无意中将一丝生命的野性渡给怀里这个总是过于沉寂的人。
楚斯年依旧不明白谢应危为何突然发难,但他第一次模糊地感觉到,包裹在“暴君”这层冰冷坚硬皮囊之下的谢应危,似乎并不仅仅是残暴和猜忌。
这份近乎野蛮的生机和掌控一切的自信,恰恰是他长久以来最为缺失的东西。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