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围场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的侍卫肃立四周,气氛庄重而肃杀。
宗室勋贵,文武百官皆按品级列于观猎台之上,个个屏息凝神,目光聚焦于高台之上那抹玄色身影。
谢应危端坐于华盖之下,目光淡漠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并未多言,只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典礼可始。
内侍高声宣唱,一套繁复的狩猎前仪轨草草进行,无人敢有半分懈怠,却也无人真正沉浸其中,所有人的心神都系于天子一念之间。
仪式既毕,谢应危并未如常宣布狩猎开始,而是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轻呷一口,随即放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玩味的笑意。
“开场助兴的玩意儿,带上来吧。”
他话音不高却如同寒冰坠地,瞬间冻结了全场空气。
只见一队如狼似虎的侍卫押解着一群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人走入围场中央。
这些人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早已被抽走魂魄。
他们身上穿着肮脏的囚服,每个人脚踝上都锁着沉重的铁链,铁链末端赫然拴着一个硕大的铁球,拖行在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观猎台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许多人已经认出,这些正是数月前胆大包天试图行刺陛下的逆贼!
本以为他们早已被凌迟处死,没想到竟被囚禁至今用在这种场合!
谢应危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玄色龙纹披风在风中鼓荡。
他俯瞰着场中那些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羔羊的囚犯,如同在看一群蝼蚁。
声音透过初秋微凉的空气,清晰地传遍整个围场,带着一种残忍的愉悦:
“诸位爱卿,狩猎之前不妨先热热身。场中这些皆是罪该万死的逆贼,朕今日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你们一个彩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臣子们,缓缓道:
“以此场为界,一炷香为限。尔等皆可放箭,射中一人赏黄金千两。”
黄金千两!
这赏格不可谓不厚。
然而场中却无一人露出兴奋之色,反而个个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这不是狩猎野兽,这是射杀活生生的人!
纵然他们是逆贼,可这般如同射杀牲畜般的虐杀,仍让许多自诩读圣贤书的文官和部分武将感到极度不适与恐惧。
囚犯们听到宣判,有的彻底瘫软在地,有的发出绝望的哀嚎,更有甚者试图挣扎,却被脚上的铁球和侍卫的刀鞘死死压制。
他们成了这场权力盛宴中最血腥的祭品。
谢应危很满意台下众人的反应,他喜欢这种掌控生死令人畏惧的感觉。
他重新坐下,慵懒地一挥手:“开始吧。”
令下却无人敢动,场面一度僵持。
谢应危眼神渐冷。
终于,一名急于表现或是早已习惯沙场残酷的边将咬了咬牙,率先张弓搭箭。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精准地射穿一名囚犯的大腿!
囚犯惨叫着倒地翻滚,鲜血瞬间染红枯黄的草地。
“好!记下,赏!”
谢应危抚掌,脸上露出笑容。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重赏之下加之天威难测,越来越多的人硬着头皮加入这场血腥的“狩猎”。
箭矢破空声,惨叫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叫好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地狱般的图景。
观猎台上,一些女眷早已吓得晕厥过去,不少文官也面色惨白几欲呕吐。
楚斯年坐在偏僻角落低垂着眼,不去看场中的惨状。
若他踏错一步,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一炷香时间,漫长如世纪。
香烬之时场中已是一片狼藉,血腥气随风弥漫开来。
幸存下来的囚犯寥寥无几也大多带伤,如同惊弓之鸟。
谢应危似乎尽兴了,他站起身,随手从身旁侍卫手中取过自己那张强弓。
他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只是随意搭箭,望向远处林缘一只被惊起的麋鹿。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只听“噗”一声轻响,箭矢已精准地没入麋鹿脖颈,那鹿哀鸣一声踉跄几步便轰然倒地。
“陛下神射!”
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立刻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刻骨的敬畏。
谢应危淡淡一笑,将弓抛还给侍卫,朗声道:
“开场戏罢了,诸位爱卿尽情狩猎吧!今日猎获最丰者,朕另有重赏!”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多时的王公贵族,武将勋臣们如同潮水般涌入围场,马蹄声骤起,扬起漫天尘土。
而高台之上的谢应危则重新坐下,目光幽深地望向远方,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至于楚斯年仍像只畏寒的猫儿,与周遭的彪悍氛围格格不入。
半晌,谢应危已换了一身玄色骑装高踞于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宛如巡视领地的头狼,正准备策马深入林区,追逐今日最大的猎物。
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看台角落,目光懒懒扫过楚斯年,正打算收回,却见一个穿着靛蓝色劲装身姿挺拔的年轻将领,正朝着楚斯年的方向走去。
那是兵部尚书家的次子,叫赵铭,去年武举得了不错的名次,在羽林卫中当差,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谢应危记得他,箭术不错,有几分傲气。
赵铭走到楚斯年面前说了些什么,脸上带着爽朗甚至有些好奇的笑容。
他刚从马背上下来,额角还带着汗珠,随手将弓挎在肩上,另一只手竟递过去一支色彩斑斓的雉鸡尾羽,阳光下羽毛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
楚斯年愣了一下,抬起头。
许是远离了皇宫的压抑,又或是秋日阳光正好,他脸上惯常的苍白淡去了些许,浅色的眼眸在日光下显得通透。
他对着赵铭礼貌地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并没有去接那支羽毛,但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道谢或解释。
谢应危蹙眉。
在他面前楚斯年永远是那副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的模样,何曾有过如此放松甚至堪称温和的神情?
一股无名火骤然窜起,夹杂着一种被冒犯的占有欲。
先前是林风,现在又是赵铭,还真是招人喜欢。
那是他的人,是他养在凝香殿的雀鸟,谁允许旁人随意靠近还敢露出这般笑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