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去那间除了无窗之外,一切都像正常屋舍的姜岁,在里头那些面无表情地侍女退下后,脸上的哀怒神色,也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她尽量迅速地,将房间四处转悠了一圈。
房间并不大,布置得却还舒适,该有的陈设一应俱全。
她沿着墙边,屈指在墙面轻轻叩着,或是蹲下寻找是否存在暗格以及地上可有另外的暗层。
她做得仔细,脸上只余漠然的专注,与方才在外头时或哭哭啼啼或惊怒不已的模样判若两人。
如此打量过一圈,姜岁又回到了房舍中央。
她的影子被舍内诸多灯光映得重叠拉长,在脚下身后蜿蜒,仿佛一条暗色的披风。
她眼睫半垂,又将四围扫视过一遍,眸底闪过些许了然与失望。
没有另外的机关夹层,看来这里应该没有藏什么信息了。
姜岁又静立一会儿,这才往床榻的方向走去。素白指尖轻轻抚过铺好的锦褥,又往枕下摸索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
她想了想,又干脆利落地将锦褥都掀开,露出下方的床板。
望着眼前干干净净的景象,姜岁撇撇嘴,眸中再度闪过失望。
真没意思。
她将一切重归原状,思量片刻后,暂且将先前藏起的匕首从衣襟处取了出来,塞进枕下。
也不知是赵晟觉得没必要,还是先前那嬷嬷被自己烦到了,竟然无人给自己搜身。
做完这些,她才真正在床榻上坐下。
屋内屋外,此时都安静得惊人。
先前退出去的那些侍女仿佛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映在门上的朦胧影子,提示着姜岁,那些人就等在屋外。
她目光静静看了会儿那几道影子,随后慢吞吞脱去鞋袜,让自己窝上床榻,蜷缩着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能不能被找到……那些暗卫在,方才一定已然确定了位置。
现在,应当已经回去传消息了吧?
--
在消息传回长安之时,几道暗影也悄无声息地落入晋王府内。
展示过腰牌后,这些影子顺利滑入书房。
暗卫的禀报简洁,却让赵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多久过去,赵逸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先前还叮嘱要多加小心……这便掺和进了如此大的麻烦中。
“……那处地宫,就在别宫附近?”
“是。”
“守卫太多,我等没有贸然靠近。预计今夜,待防卫松懈时,进去简单探探。”
赵逸嗯一声,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暗卫们拱手离开,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消失。
赵逸一人在书房中拧眉沉思。
一个已经确定方位的位置……要救人出来,并非难事。
但显然,这是姜岁主动进去的。
他相信自己的好友绝对不会让夫人冒这个险,此次行为,多半是姜岁的“自作主张”。
动手去救……可能破坏什么计划。
不救……他觉得自己会被回来的裴执聿好生算账。
他忍不住又揉了揉额角,感到脑海中一阵胀痛。
……算了,既然已经确定了位置,先暗中增派人手保护吧。
再将消息压一压,免得提前引来什么风声。
简单考虑过后,他便将命令一一下达下去。
巧合的是,赵晟显然也不想过早暴露意图,也派了人镇压消息,且还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通过宫中暗线,他迫着皇后下达一道懿旨,请诸命妇随侍前往大相国寺抄经,为官家祈福。
队伍庞杂,又去往长安外,多了谁或少了谁,或许最初会有人关注,但很快就会因为寺中繁琐的事情被转移注意力,根本难以发现。
姜岁的行踪,便如此被悄无声息地掩盖了过去。
外界纷纷扰扰,难以侵入地下。
见不到外头的日月移转,姜岁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能根据自己身体残余的习惯,判断此时是日还是夜。
这种感觉并不愉快,但想到之后或许能经历的稍微有趣些的事……她便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
只是自进来之后,赵晟就没再见过自己。
看来……他还真是打算将她当作最后的筹码,压到之后不得已再用吗?
姜岁百无聊赖地想着。
然赵晟不见她,一部分的确是这缘由,另一部分,却是他抽不开身。
朝堂上的相互倾轧越发尖锐,而仿佛消失在别宫的周顺,也牵住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
但最重要的,是那些已经暗中移动的北燕兵马。
他操纵辟出了一条近路,让那些兵马得以无声快速地进入。而要掩藏大队人马,显然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此事上,自然暂时无暇顾及地宫里的人。
左右他也不指望提前从姜岁口中问出什么,那些要紧的计划,想来也不会让她知晓。
于赵晟而言,姜岁的作用,不过是最后一个可能有用的棋子。
相比起来,他倒是更在意周顺……
此人,到底做甚去了?
--
京郊别宫。
周顺来此,已有十余日。
他并不急于接近那处被层层护卫的宫殿,而是在宫宦间无声发展着势力,架空着那位大总管。
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梁福全,原本是掌管诸多宦人的人。
但因皇帝身子渐差,梁福全忙于近身侍奉,对诸多琐事疏于管理,大多交付给了手下人。
那些人……呵。
曾经就在宫中的周顺,何尝不知这些人是怎样的拜高踩低阳奉阴违。
甚至不需要他暗示什么,那些人就已经自觉地到他面前,来“请示”吩咐了。
他是太监,更是一个……在朝堂有权、有真正官名的太监。
相比起来,仍为近侍的梁福全,都显得有些不够看了,不是吗?
周顺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凉薄笑意,绯色身影形如鬼魅般,幽幽立在宫殿不远处。
几位捧药经过的小太监纷纷恭敬低头行礼,又加快步伐,往殿中走去。
他看了那队小太监一会儿,随后迈步,缓缓跟上。
立在丹墀两侧的禁军眸光微动,似乎想要拦一拦,但殿内很快有宦人殷切迎了出来,询问是否有什么吩咐。
周顺淡淡应了声无事,继续往前。
那宦人便亦步亦趋跟着,小声又细致地禀报近来宫中事宜。
禁军见状,虽目光跟随,但也没再有阻拦的动作。
周顺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目光却放远,看向殿外垂首恭顺侍立着的几位青衣宦奴。
他的人,也差不多都替过来了。
很好。
在迈入殿中前,他停下脚步站定,漆黑的眼眸深深往里看了一眼,却最终没有进去,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绯色衣摆,凌空划出溅血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