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在图纸上顿了一下。
林浩没抬头,手指微微用力,线条继续向前延伸。应县木塔的斗拱结构在他笔下一节节展开,每一处接点都对准了全息屏里跳动的数据节点。
苏芸盯着玻璃台面。她用发簪蘸着朱砂,沿着算法运行轨迹刻下一道新纹样。那不是甲骨文,也不是任何已知文字,像是某种建筑图上的标记符号,和星图仪投影中浮现的“起点”极为相似。
“它在引导。”她说。
唐薇耳机里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岩层。她记录下时间戳:月震预警提前11小时37分钟触发,误差0.79%,准确率比旧系统高出67%。这不是偶然,是共振的结果。
赵铁柱把地球仪放在控制台上,手动调节环轻轻转动。内部齿轮咬合,引力场模拟器同步校验。他看着月壤粒子流动的路径——原本杂乱无章的轨迹,此刻呈现出清晰的榫卯咬合形态。
“系统变了。”他说,“不再是挡东西,是在调节奏。”
阿米尔的手指搭在塔布拉鼓面上。他没敲击,只是感受着鼓皮下的微震。频率和算法脉动一致,三拍为一组,缓慢而稳定。他闭眼听了一会儿,忽然轻敲三声。
全息屏一闪。
《礼记·礼运》中的“地利不如人和”浮现在空中,字体平稳,停留两秒后消失。
林浩放下笔。他的图纸已完成大半,斗拱结构与预测系统的数据流完全重合。古人建塔不用钉子,靠的是力学平衡;现在的算法也不靠蛮力拦截,而是顺着月壳运动的趋势,提前疏通能量淤积点。
“我们一直以为防震就是扛住。”他说,“其实最好的防御,是让震动自己停下来。”
苏芸还在刻写。她的指尖沾满朱砂,玻璃台面上的纹路越来越多。这些符号不来自任何现存典籍,却让她感到熟悉。每当算法节点跳动一次,她的手腕就跟着划出一笔,仿佛身体先于意识知道了该怎么回应。
唐薇突然出声:“能量波动。”
众人目光转向主控屏。月核深处出现周期性震荡,强度不高,但节奏与算法运行节拍完全同步。就像心跳被外界节律带偏,开始跟随某个陌生的指挥者呼吸。
“是它在回应?”赵铁柱问。
“不是回应。”苏芸摇头,“是学习。我们在教它怎么调节自己。”
林浩摸了摸胸前的星图仪。表面温润,蓝光微闪。这仪器曾记录父亲那一代人的测绘数据,现在却承载着更复杂的信息流。它不再只是回放历史,而是在参与一场正在进行的对话。
阿米尔再次敲鼓。这次是五连音,模仿古代工匠打夯的节奏。鼓声落下瞬间,墙体上的新纹路亮了一瞬,噬极体融合后的材料网络出现了短暂的能量导引重组。
“它们留下的不只是技术。”他说,“是习惯。是做事的方式。”
唐薇摘下耳机又戴上。信号依旧清晰,但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地底脉冲虽然规律,可某些频段出现了轻微畸变,像是有另一个存在正尝试接入当前的共振模式。
“有人在听。”她说,“不止一个。”
苏芸停下刻写。她看着自己画出的最后一道纹样,形状像一座桥,连接两个不同频率的波段。这个符号没有出现在任何古籍中,但它确实存在于算法底层,隐藏在举折结构的数学表达式里。
“这不是预测。”她低声说,“是沟通。算法本身就是一个翻译器,把地质运动翻译成建筑语言,再把人类的设计意图传回去。”
林浩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看着玻璃台上的图案。那些朱砂刻痕在灯光下泛着暗红光泽,像干涸的血迹,也像未完成的契约。
“所以古人为什么能造出千年不倒的塔?”他问。
“因为他们知道大地会说话。”苏芸答,“只是没人相信。”
赵铁柱启动地球仪的自动校准程序。屏幕上显示,过去十二小时内,月震发生次数减少82%,且所有能量释放都集中在预设疏导通道内。防御工事没有承受额外压力,反而借势完成了三次内部结构调整。
“老祖宗的东西,真经得起考验。”他喃喃道。
阿米尔双手覆鼓,不再演奏。他知道接下来的事不能靠节奏推动,得靠判断。他们已经证明系统有效,但有效性背后藏着更大的问题——谁教会了这套算法?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回应?
唐薇切换耳机模式。她将采集到的地脉信号导入分析模块,试图分离出原始地质波与人为干预成分。结果显示,在算法启动后,有大约12%的能量流动路径无法归因于已知物理模型。
“这部分不属于我们。”她说,“也不属于自然。”
林浩看向星图仪。投影仍在运转,二十八宿组成的观星台静静悬浮。但他注意到,紫微垣附近多了一个小点,位置恰好对应地球上某座废弃天文台的坐标。
苏芸拿起发簪,在玻璃边缘补上最后一笔。那个“桥”形符号完整了,两端分别指向月核与地球七大文明遗址。
“它在建立连接。”她说。
“为了什么?”
“为了传递。”
赵铁柱站起身,手扶地球仪。他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他们不再是唯一掌控系统的人。某种更古老、更沉默的力量,正在通过这套算法重新介入现实。
阿米尔轻抚鼓面。他知道声音不会消失,只会改变形式。而现在,他们听到的每一个频率,都可能是另一端传来的信使。
唐薇记录完最后一组数据。她的手停在键盘上方,没有按下保存。因为她清楚,这份报告一旦提交,就意味着承认一件事:人类从未真正掌握过这座基地的全部规则。
林浩重新拿起钢笔。他在图纸空白处写下一句话:“以柔克刚,顺势而为。”
苏芸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得很轻,也很深。
“我们一直在造墙。”她说,“其实该修的是路。”
林浩点头。他把图纸贴在控制屏旁,与全息投影叠在一起。古今两种设计语言在此刻交汇,没有冲突,只有呼应。
唐薇突然坐直。
耳机里传来一声极短的脉冲,频率不在常规监测范围内。它只持续了0.3秒,却覆盖了从次声到超声的全部波段。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主控屏上的算法模型自行更新了一帧。新的节点出现在原有结构之外,连接方向直指月核最深层。
赵铁柱盯着地球仪。内部齿轮开始逆向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阿米尔双手压住鼓面,防止共振引发误触发。
苏芸伸手碰了碰玻璃上的桥形符号。朱砂还未干透。
林浩的手按在星图仪上。设备依旧安静,但他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震动,像是心跳,又像是某种远距离的敲击。
唐薇开口,声音很稳:“它接受了引导算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墙体纹路同时亮起。
不是警报,也不是照明。
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