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霄城内,华灯初上。
街道两旁,各家商铺门前悬挂的灯笼次第点亮,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将青石板路映照得流光溢彩。
行人如织,笑语喧哗,一派繁华热闹的夜市景象。
然而,此时的万宝阁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个衣着破旧,满面风霜的老农,正佝偻着背,双膝跪在冰冷光洁的地面上。
他那双布满老茧,黝黑如炭的大手,紧紧贴在地砖上,对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叶清羽,疯狂地磕着头。
额角撞击地面的“咚咚”声,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李风风火火地冲进万宝阁大门,一眼就看到了这令人揪心的一幕,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心中满是疑惑。
他洪亮的声音瞬间打破了阁内的凝滞。
“这是干啥呢?清羽,咋回事?”
叶清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他急忙迎上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和焦急。
“师傅!您怎么才来啊!”
老李没等他说完,已是大步流星地走到那跪地的老农身边。
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去,伸出有力而温暖的大手,扶住老人的双臂,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搀扶起来。
“老哥哥,快起来!地板坚硬,伤了筋骨可不得了!”
老李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在搀扶的过程中,他的手指看似无意地滑落到老人的手腕,暗中搭上了他的脉搏。
脉象沉稳,虽有些衰老,但并无急症大病。
老李心中了然。
看来是为家中亲人来求医的。
“老哥哥,有事您说话,咱可不兴行这么大礼。”
老李看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显得苍老憔悴许多的老人,语气温和但坚定。
“天大的难处,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那老人被老李搀扶着,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力量和那份真诚的关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
他抬头看着老李,虽然对方年纪看着和自己差不多,但精神矍铄,体魄强健。
更重要的是,刚才那位年轻的仙师恭敬地叫他“师傅”!
这必定是位深藏不露的大修士!
老人的心稍微定了定。
他反手紧紧抓住老李的胳膊,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哀求和愁苦,声音嘶哑地哀求道。
“仙师…仙师!您发发慈悲,求求您,救救我家富贵吧!求求您了!”
“富贵?”
老李沉稳地问道,反问老人。
“富贵是谁?多大年纪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慢慢说,说清楚。”
老人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富贵……富贵是我的老伙计。
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吧。
他最近不吃不喝,整天淌口水,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喘气也费劲,呼哧呼哧的,听着就难受……
叫唤的声音也透着疼啊!”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下来,他抬起粗糙的手背胡乱抹着。
“仙师啊……富贵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头子我……我活着也没啥盼头了……”
老人的悲恸倾泻而出,积压了太久的凄凉悲苦在此时再也抑制不住,声音哽咽。
“仙师…您是不知道,老头子我这辈子…过得苦哇!
五岁时爹妈就都没了…
为了能成个家,过几天像人的日子,刚过十三岁,就跟着村里大人下矿坑,去挖那要命的矿石…
那时候,真是没黑没夜地干啊,拼了命才攒下几个媳妇本…
好不容易成了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媳妇生娃的时候难产…
人就没了,留下两个苦命的娃…
大儿子前些年出门远去,再没回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小女儿,嫁了人,可命苦,生孩子又是难产,也没了…
我那苦命的女婿,为了养活我那没娘的小外孙,也下矿去了…
结果被石头砸死了…
我那可怜的小外孙,前几年,去河边玩水,被水冲走了…
这一大家子人啊,到头来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和富贵相依为命了!”
老人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诉说着自己悲惨的一生。
万宝阁内,原本忙碌的药童和掌柜,挑选灵植灵丹的客人,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众人的目光投向这位在灯火辉煌中显得格外孤苦伶仃的老人,眼中充满了同情与不忍。
老人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绝望地看着老李。
“仙师,您说,要是富贵也没了,我…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哎!”
这一声叹息,仿佛抽干了他最后的气力。
老李听着老人的哭诉,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鼻尖发酸。
这老人的经历,简直就像是修仙界版的《活着》!
而且还都有叫富贵的事!
怎么叫富贵的,都要经历这样撕心裂肺的苦难吗?
他心头一热,那股侠义心肠瞬间涌起,几乎就要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师傅!”
就在老李开口前的一瞬,叶清羽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胳膊。
同时意念微动,一道无形的灵气罩瞬间将师徒二人笼罩在内,隔绝了声音。
叶清羽那舒朗的眉头紧紧拧起,压低了声音,带着急切和无奈。
“师傅!这个咱们真的治不了!”
老李被徒弟拉住,有些不解,也压低声音问。
“咋的就治不了?”
叶清羽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那富贵…它不是人!它是一头老黄牛啊!咱们是能治病救人,可那是牲畜!是凡间的牲口!咱们这不搭界啊!”
老李闻言,眼神一亮,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骄傲地挺直了腰板,给了叶清羽一个安心的眼神。
“好徒弟!师傅的本事,超乎你的想象!不就是一头老黄牛嘛!能治!放心!”
“啊?”
叶清羽震惊地张大了嘴。
他看着师傅那笃定自信的神情,心中的疑虑瞬间被巨大的敬佩所取代。
师父,竟然连牲畜的病都能治?
这真是无所不能啊!
他对师傅的敬仰之情,瞬间又拔高了好几层!
老李撤去灵气罩,转身对万宝阁的掌柜抱了抱拳,爽朗道。
“掌柜的,今儿个扎针的事儿得改天了!临时有急症要出诊!咱们改日再约!”
说完,老李也不耽搁,招呼着那还在抹泪的老人。
“老哥哥,带路!去你家看看富贵!”
他大步走出万宝阁,骑上他那辆标志性的三轮车,让老人和叶清羽坐在后斗里,在老人的指引下,朝着城边一处偏僻的角落驶去。
不多时,三轮车停在了一个极其简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前。
院子不大,土坯的院墙,几间低矮的瓦房。
老人颤巍巍地引着老李和叶清羽走到院子一角,那里搭着一个简陋却同样干净整洁的牛棚。
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屋里透出的灯光,只见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正痛苦地卧在一堆干燥的干草上。
它的嘴角挂着长长的白沫,呼吸急促而困难,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浑浊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疲惫。
老李二话不说,立刻上前,蹲在黄牛身边。
他屏息凝神,调动起体内精纯的木属性灵气,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柔和的生命气息探入老牛体内,仔细探查它的脏腑、经络、骨骼关节。
然而,一番探查下来,老李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器官没有明显的病变,骨骼关节也还算正常,并无严重损伤或病灶。
老李收回灵气,看向老人。
“老哥哥,富贵除了不吃不喝、流口水、喘气费劲、叫唤,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走路不稳?或者拉稀拉血?”
老人仔细回忆着,摇摇头。
“那没有。就是突然就不吃不喝了,有时候,吃两口草料,刚嚼两下就疼得直甩头叫唤…”
老李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叶清羽也是一脸迷惑,这查不出病因,难道真如凡俗所说,是寿元将尽,大限已至?
突然!
老李双手猛地一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中精光四射。
“我知道了!”
他立刻再次靠近老黄牛,动作轻柔的掰开它的牛嘴。
借着叶清羽指尖凝聚起的一点微光,老李凑近牛的上颚,极其细致地一寸寸查看。
终于,在靠近喉咙的上颚深处,他发现了一个已经有些红肿发炎的小血洞!
“嘿!我就说嘛!”
老李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了然。
“找到了!这儿扎了个东西!都钻进肉里了,难怪疼得它吃不了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比发丝还细的一缕木灵气,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轻柔地缠绕住那深深嵌入肉里,已经发黑的尖锐异物,竟是一根约莫火柴棍大小的黑色木刺!
然后,缓慢谨慎地将其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
“噗!”
随着一小股暗红的血液涌出,那根折磨了老黄牛多日的木刺终于被彻底清除!
“哞…”
几乎是在木刺取出的瞬间,老黄牛发出了一声低沉却明显轻松了许多的叫声,痛苦的眼神似乎都清亮了一丝。
“哎呀!仙师!活神仙啊!谢谢您!谢谢您救了富贵的命啊!”
老人亲眼目睹这一幕,激动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又要跪下磕头,被老李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老人千恩万谢,摸索着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包裹了好几层的小布包。
他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颗只有绿豆大小,形状奇特,隐隐泛着微弱青光的种子。
“仙师…老头子我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报答您的大恩。
这是我那失踪的儿子叶天青,几年前在一个小秘境里带回来的东西。
说是棵灵植的种子,他一直当宝贝藏着。
您是有大本事的人,这东西,或许对您有用,请您务必收下!”
老人将种子郑重地捧到老李面前,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对儿子的追忆。
“我那儿子啊,从小就胆子大,心气高,喜欢往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钻,说是要寻什么大机缘。
唉,这一去,就再也没了音信…”
老李看着老人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情感和寄托,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了那颗微小的种子。
“老哥哥放心,这种子我收下了。富贵好好养着,给它弄点软和的草料,过几天就能好利索。”
告别了千恩万谢的老人和他那头劫后余生的老伙计富贵,老李载着叶清羽,再次蹬起三轮车,朝着宗门方向驶去。
晚风拂面,吹散了牛棚里的气息。
叶清羽坐在颠簸的三轮车后斗里,看着师傅宽厚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师傅,弟子有一事不明。
您耗费自身宝贵的灵气,去救治一头凡间的老黄牛,这值得吗?
它毕竟…
只是一头牲畜。”
老李没有回头,沉稳的声音顺着晚风清晰地传到叶清羽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平和与坚定。
“清羽啊,医者之道,贵在仁心。
我们救治的,不仅仅是眼前的病患,更是来求医之人那颗绝望的心。
在那位老丈眼中,富贵不是牲畜,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
救活了富贵,就是救活了那位老丈活下去的希望。
若我们袖手旁观,看着富贵死去,那无异于亲手掐灭了老人心中最后一点光,结果很可能就是一尸两命啊!”
老李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深沉,如同暮鼓晨钟敲在叶清羽的心上。
“所以,一个真正的医者,不仅要有一双能洞察病灶的慧眼和一双能妙手回春的巧手,更要有一颗能体察万物疾苦,关爱世间生灵的慈悲之心。
这慈悲之心,不分人畜,只看那‘情’字是否真切。
这,才是医道的根本。”
叶清羽静静地听着师傅这番朴实却蕴含着至理的话语,只觉得一股清泉流入了心田,涤荡着尘埃。
长久以来在修炼和学医一事上的一些困惑和执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开,心境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透彻。
他甚至感觉到体内停滞许久的灵气,此刻竟隐隐有自行流转,加速汇聚之势,竟似触碰到了突破的契机!
老李感受到身后徒儿气息的微妙变化,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他不再多言,专心骑车,加快了速度。
接下来,老李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骑着三轮车在宗门内外穿梭。
他先是去杂役处接了马六夫妇和周氏母子和老梁,又绕到苏小兰的住处接上她。
接着去内门炼器堂捎上了王小锤,再去赵大牛家接上他们一家子。
最后赶到城里的铁匠铺,接上了铁师傅。
三轮车的后斗被塞得满满当当,欢声笑语一路不断。
老李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在戌时,将所有的客人一个不落地接到了城外的新家。
院内灯火通明,酒肉的香气早已飘散出来,等待着这场充满温情的家宴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