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激起一片迷蒙水雾,陆家庄彻底淹没在滂沱雨幕与沉沉夜色之中。
城隍庙内,烛火摇曳,映得城隍爷金身彩衣忽明忽暗,怒目圆睁的面孔在光影里更显森然。供桌上,酒肉果品散乱,一只烧鸡被撕去大半。
韦一公和衣躺在殿侧一张破旧苇席上,鼾声轻微,连日奔逃的疲惫让他沉沉睡去。断断续续的雨声敲打着瓦檐,如同催眠的鼓点。
然而,就在这风雨交加的黎明前,一群不速之客,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悄然逼近了这座孤悬庄口的庙宇。
柳庆与柳传风顶着风雨,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
身后数十名威虎堂精锐弟子,黑衣劲装,刀剑在手,沉默地穿行于雨幕,唯有踩踏泥水的噗嗤声和压抑的呼吸声交织。
“祠堂乃柳家禁地,料那韦一公不敢擅入。”
柳传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冷冽如刀,
“这风雨飘摇之夜,能避雨又无人看守之地,唯有庄头这城隍庙!
柳堂主,若我所料不差,那贼子必藏身于此!”
众人加快脚步,行至庙前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时,惊起了栖息在枯枝上的几只寒鸦。
“呱——呱——”凄厉的鸦鸣划破雨幕,格外刺耳。
“不好!”
柳传风脸色一变,左手闪电般扬起,数点寒星无声射出!
“噗噗”几声轻响,几只惊飞的乌鸦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栽落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庙内一片死寂,只有风雨声。
“上!”柳传风一挥手,数十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散开,无声无息地跃过矮墙,将小小的城隍庙围得水泄不通。
殿内,韦一公在鸦鸣响起的第一时间便已惊醒,多年刀头舔血养成的警觉让他瞬间弹身而起,手已按上腰间剑柄。
再听时,外面除了风雨,鸦鸣已绝!
他心头警兆大生:清晨无人拜神,寒鸦受惊而哑,必有蹊跷!
他毫不迟疑,一把抄起行囊长剑,身形如狸猫般掠出殿门,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目光如电扫过雨幕中的院落,只见人影幢幢,正向大殿合围而来!
他足尖一点,身形拔地而起,悄无声息地隐入院中那株参天银杏繁茂的枝叶深处。
几乎就在他藏好的同时,“砰”的一声巨响,柳传风一脚踹开殿门,当先闯入。
柳瑞元与柳庆紧随其后,锐利的目光如同梳篦般扫过空旷的大殿。
“人呢?”柳瑞元声音低沉。
柳庆目光落在供桌下散落的鸡骨和果皮上,脸色难看:
“禀掌门,此庙乃柳家所立,庄内无人敢动贡品,定是那韦一公所为!”
就在这时,院中一名负责警戒的弟子忽觉头顶枝叶剧烈晃动,雨水簌簌落下,他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如同大鸟般从高高的银杏树上掠出,直扑院墙!
“掌门!有人翻墙逃了!”
惊呼声撕破雨幕。
柳传风等人闻声疾冲而出,
“逃向何处?”
柳瑞元厉声喝问。
“往……往那边!”那弟子指向黑影消失的西南方向。
柳传风看着那方向,嘴角扯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定是韦一公无疑!
柳庆,你带人速追,沿途留下暗记!”
“是!”柳庆不敢怠慢,点齐人手,如狼似虎般扑入雨幕,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传风!”柳瑞元眼中寒光闪烁,
“即刻放出信鸽!命附近所有暗桩、分堂弟子,封锁通往清灵城及周边要道!
凡遇韦一公,以穿云箭为号,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他,待我等合围!”
“遵命!”柳传风迅速写好密签,从怀中掏出一个蒙着黑布的小笼,取出三只训练有素的信鸽。
密签塞入脚筒,鸽子扑棱棱飞起,在低空盘旋数圈后,如同三道灰色闪电,分射向不同方向的雨幕深处。
柳瑞元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走,去宗祠,静候佳音!”
他必须坐镇中枢,指挥这场志在必得的围猎,韦一公,这次你插翅难逃!
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陆家庄内街巷空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几声零星的犬吠,透出不安的气息。
韦一公在高低错落的屋顶上纵跃如飞,瓦片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他不敢走大道,专挑僻静小巷。然而,威虎堂的搜索网越收越紧,庄内各处要道、巷口,皆有黑衣弟子把守盘查。他数次险些暴露行藏,情势岌岌可危。
就在他身处一个十字巷口,前后左右皆有搜索弟子逼近时,退路已绝。
千钧一发之际,他瞥见左侧一户人家院墙稍矮,院中似有柴垛。
心念电转,他毫不犹豫地侧身一翻,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
双脚刚一沾地,他立即矮身,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这是一个布置得颇为雅致的小院,青砖铺地,花木扶疏,虽不奢华,却显清净。
“谁?!”一个低沉而警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韦一公心头一凛,暗叫不好,正欲强行突围,却见正房门口快步走出一名中年汉子。
那人身材健硕,浓眉大眼,衣着虽朴素却浆洗得干净整洁。
他看清韦一公面容,又听到院外越来越近的嘈杂搜索声,脸上非但无惧,反而现出焦急关切之色。
他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连连招手,示意韦一公速进屋内。
韦一公略一迟疑,见此人眼神坦荡,不似作伪,又感院外追兵已近,只得暗运内力,随那汉子闪身进了正房。
屋内陈设简单,却透着书卷气。一个温婉妇人(如燕)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杨锦、杨云),还有一位老嬷嬷和一位面容忠厚的老管家,皆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那男孩约莫十五六岁,眉目清朗,身形挺拔,目光炯炯有神;
女孩才七八岁模样,粉雕玉琢,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
“在下韦一公。”韦一公抱拳,语速极快,
“为躲避仇家追杀,冒昧入院,惊扰主家,实在无奈,韦某这就离去!”说罢便要转身。
那汉子(杨怀安)急忙拦住,压低声音道:
“前辈且慢!前日万鹤楼外,晚辈也在场!见前辈仗义出手,欲上前相助,奈何前辈已飘然离去。
后来听闻柳家爪牙被杀,晚辈便猜到是前辈所为,钦佩前辈侠义肝胆!
如今外面天罗地网,前辈贸然出去凶险万分,不如暂避寒舍密室,待风声稍缓再做打算!”
他言辞恳切,目光真诚。
院外脚步声、呼喝声已清晰可闻,韦一公别无选择,只得点头:
“如此……多谢杨兄弟救命之恩!”
杨怀安不敢耽搁,引着韦一公快步走进内室。
他挪开墙角一个半人高的旧木柜,露出后面一块活动隔板,推开隔板,竟是一间仅容数人转身的狭小密室。
密室中央一张小桌,南侧一张窄榻,北墙则设着一张朴素的供桌,上面供奉着一主一副两块灵牌。主牌位上赫然写着:“先父杨靖德之神位”!
韦一公目光触及牌位,浑身一怔,脸上瞬间布满惊愕与痛惜:
“杨靖德……杨老英雄?
杨兄弟……你竟是杨老英雄后人?
失敬失敬!杨老英雄他……他竟……”
杨怀安神色黯然,眼中含泪:
“承蒙韦大侠挂念。家父……几年前受奸人暗算,重伤返回故里,调养两年有余。
奈何伤势沉重,加之家门连遭不幸,心中郁结难解……不久便……撒手人寰了。”声音哽咽,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