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芸汐自孤峰离去后,叶之沐并未离开。
他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山石草木。
另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缓缓漫上心头。
这里,是天剑峰的偏僻后山,也是他幼时与师尊一同生活过的地方。
脚步不自觉的往前走去。
踏上覆着青苔的石板小径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雀鸟。
再往前是已然干涸的洗剑池。
池边那棵老梅树倒是依旧虬枝盘错,
只是花期未至,显得有些寂寥。
他缓步走到梅树下,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树皮。
恍惚间,鼻尖似乎又萦绕起那清冽的冷梅暗香。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道素白的身影。
阮诗雨,清霄真人,姿容清绝,不似凡尘中人。
她偏爱素雅,常着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身姿窈窕挺拔,如昆仑雪莲,遗世独立。
眉眼极为好看,似远山含黛,清眸流转时,既有剑修的锐利,又蕴含着如春日暖阳般的温柔。
青丝如瀑,仅以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平添几分随性与风致。
她不似楚芸汐那种绝艳逼人,却自有一股如山间明月、雪中青松的澄澈气度。
令人见之忘俗。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往昔的画面纷至沓来。
他看到幼年时的自己,在无数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瑟缩在床角。
是师尊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微凉的湿意与淡淡的梅香,将他轻轻揽入怀中。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用那无比安稳的手,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直至他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他看到年少时的自己,在洗剑池畔练习御剑术。
一次次跌落,摔得满身泥泞。
师尊总会静静立于梅树下看着他。
见他摔得狠了,才会缓步上前,
指尖凝聚温和的灵力,替他拂去尘土,治愈淤青。
“沐儿,心要静,神要凝。”
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磬,带着抚平焦躁的力量。
自然,也有他顽劣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他偷偷将师尊珍藏准备用来给他炼制本命灵剑的“极星砂”,混入了普通的朱砂里,
又在岩壁上画了一幅歪歪扭扭的师尊画像,本想博她一笑。
结果师尊发现后,看着那幅“杰作”和所剩无几的极星砂,素来平静的脸上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她柳眉倒竖,凤眸含煞,罚他在梅树下跪了整整一夜,背诵百遍《静心咒》。
那时他觉得师尊太过严厉,委屈得直掉眼泪。
如今想来,她那颤抖的指尖和转过身时微红的眼角。
哪里是生气,分明是心疼那来之不易的材料,
更是担忧他不知轻重的性子会惹来大祸。
“师尊……”
叶之沐倚着老梅树,低声轻唤,声音沙哑得厉害。
冰冷的树干硌着他的脊背,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寒凉。
可回应他的,只有穿过林梢的呜咽风声。
那抹素白的身影,
那清冷的梅香,
那带着关切的凝视。
早已在十年前那场血色围剿中,化作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与永不愈合的伤。
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灼灼燃烧,
几乎要将那刚刚因楚芸汐而生出的些许波澜蒸发殆尽。
可在这极致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意之下,又翻涌着更深沉、更无力的悲伤。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那蚀骨的痛楚将自己吞噬。
山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却吹不散周身弥漫的那份深入骨髓的苍凉。
原来,无论他变得多强,行走多远。
内心深处,他始终是那个渴望得到师尊认可,
会因她一个赞许眼神而欢喜整日的弟子。
只是,那个会温柔唤他“沐儿”,
会因他胡闹而生气,
也会在他失落时默默陪伴,
那个如母亲一般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片刻后,叶之沐猛然睁眼。
眼底的迷茫与脆弱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冰雪,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玄铁更冷,比寒渊更深的决绝。
他面向神剑崖方向,缓缓屈膝,郑重地跪了下来。
“师尊。”
这两个字从他喉间艰难地溢出,带着血泪的重量。
“弟子......回来了,请您放心,
所有参与当年之事者,必定血偿!”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因果。
他起身,再无半分之前的感伤,
只剩下纯粹的、为杀戮而生的冰冷。
就在这时,身旁的阴影一阵扭曲。
那道熟悉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
单膝跪地,恭敬地递上一枚玉简。
“剑神,宗主要属下将此物交给您,
里面是金霞宗宗主金元田的详细情报,
他虽将‘金霞护体神功’练至大成,看似毫无破绽,
但其左肋下三寸,有一处旧年暗伤,至今未愈,
乃其命门所在。
此外,宗主已布下‘浮云遮月’大阵,
可扰断天机窥探十二时辰,
宗主让您放手施为,无人能察。”
叶之沐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其中信息尽数了然。
他面色依旧平静无波。
即便没有这情报,他亦有信心斩敌于剑下。
没有这阵法掩护,他亦无需畏首畏尾。
复仇之路,他从未想过要倚仗他人。
如今,他的剑足以斩断世间万物。
但,这终究是份难得的关切。
他沉默片刻,将玉简收起。
目光望向天剑峰主殿的方向,声音虽冷,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孤绝:
“回去禀告剑伯伯,他的心意,之沐领了,
让他……不必忧心。”
黑影闻言,身形微震,似乎有些意外于这句近乎安抚的话语。
他深深一礼,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