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把空碗放在石阶上,起身时袖子里的锅铲轻轻磕了下手腕。
她没回头,只朝村口那棵老槐树看了最后一眼。树皮焦了一半,枝干歪着,可根还扎在土里。风一吹,几片新芽晃了晃。
脚下的路从碎石变成青砖,又从青砖变成云阶。天机阁山门前十里,钟声敲了九下。每响一次,天上就亮一道彩光,铺成一条能走人的道。
有人喊:“圣女回来了!”
声音传得远,像是早准备好的。道两边站满了人,各派弟子穿得整齐,手里举着旗子。彩幡挂在半空,被风吹得哗啦响。
姜小葵脚步慢了一下。
右眼尾的朱砂痣热了半瞬,鎏金战甲刚要浮现,她抬手按了按肩膀。那地方还在疼,但不碍事。战甲散了,她还是原来的样子,粗布衣,麻绳腰带,脚上那双鞋裂了口。
她继续往前走。
队伍迎上来,领头的是玄剑门和药王谷的人。他们站在路边,对她点头。没人说话,可眼神都停在她身上。
她也点头,算回礼。
离山门还有三里,地面开始震动。不是打斗那种震,是仪式用的震地鼓。一下接一下,踩着人心跳的节奏。
大长老站在高台上,手里托着一块青铜鎏金的东西。阳光照上去,反出一圈金边。
姜小葵走到台前,停下。
大长老开口:“今日授勋,只为一人。”
他举起那枚勋章,所有人都抬头看。
“此物名为‘断立’,取自断而后立之意。唯有真正扛过崩塌之人,才配佩戴。”
台下静得能听见风声。
姜小葵走上台阶,一共九级。她走得不快,也没低头。最后一级踩实,她站定,双手伸出去。
大长老看着她:“你可愿受此荣?”
她说:“我叫姜小葵,来自青岩村。我活着回来了,所以今天能站在这儿。我不是来拿荣耀的,是来告诉你们——东荒洲还能喘气。”
大长老顿了一下,把勋章放进她掌心。
金属有点凉,边缘刻着细纹,摸起来像符文。她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别在左襟上,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台下有人开始鼓掌。
一开始零星几下,后来连成一片。玄剑门的弟子把手拍红了,药王谷的老医师站起来,拄着拐杖用力跺地。
姜小葵没笑,也没鞠躬。她只是把勋章按了按,让它贴得更紧些。
鼓乐声起,礼官喊出封号:“护洲尊者,天机圣女,姜——小——葵——”
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
她突然抬手,打断了后面要说的话。
“我不用这个称号。”她说,“我是姜小葵,三个字就够了。”
全场安静。
她转过身,面向所有人:“黑风寨倒了,是因为药王谷的人敢埋毒粉,玄剑门的人敢出第一剑,是因为村里的老头抱着孙子死都不逃。我不是最厉害的那个,我只是没在该跑的时候停下。”
风刮过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伸手拨了一下,继续说:“现在敌人没了,可地还在冒黑烟,井里还有灰。孩子上学的路塌了,老人过冬的柴不够。这些事没人写进功劳簿,可它们才是真的。”
她顿了顿:“我不想当什么尊者。如果非得有个名字,那就叫我‘守路的人’吧。哪条路断了,我去修;哪个村子没人管,我去看看。这就够了。”
掌声又响起来,比刚才更响。
有人大喊:“圣女万岁!”
她摇摇头:“别喊这个。我怕鬼,听到这种话容易做噩梦。”
人群愣了一下,随即哄笑出声。
连大长老都嘴角一抽。
姜小葵自己也笑了下,很快收住。
她从台上走下来,没走正门,而是拐向侧廊。那里没人,只有几盏未点亮的灯。
她靠在墙边站了一会儿,手摸进袖子,把锅铲拿出来看了看。
铲面裂了道缝,洗不掉的灰卡在里面。她用指甲抠了抠,没弄干净,也就算了。
远处传来议论声,有人在说要把她的事迹编成书,叫《圣女征伐录》。
她说:“烧了吧。”
那人愣住:“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功!”
“大功?”她抬头,“你知道青岩村最后活下来的几个人吗?一个瘸腿的老头,带着两个孩子,在废墟里挖野菜吃了半个月。他们没名字,也没人记。可他们比我更配站在这里。”
她把锅铲插回袖中:“以后别写谁多厉害,就写一句话就行——和平不是一个人的胜利。”
那人张了张嘴,最后只点点头走了。
日头偏西时,庆典结束。
弟子们陆续退场,旗帜收起,彩幡卷好。大长老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去,背影挺直,脚步沉稳。
姜小葵独自上了天机阁最高的飞檐。
这里能看见整个东荒洲。山下城镇点起了灯,一盏接一盏,像撒在地上的星。
她坐下,膝盖上放着锅铲。
铲子还是温的。
夜风从山口吹进来,扫过屋脊,撞在铜铃上。叮的一声,很轻。
她低头看胸前的勋章。青铜色已经暗了,可金线还在反光。她用手指蹭了蹭,留下一道指印。
远处有孩子在笑,追着一只兔子跑过田埂。
她望着那方向,没动。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她把锅铲横放在膝上,左手搭在铲柄,右手垂在身侧。
风忽然停了。
檐角最后一声铃响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速度快得来不及许愿。
锅铲突然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