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的手指动了了一下。
掌心还贴着滚烫的锅铲,指尖沾着血,混着泥土,在地上划出一道湿痕。她没抬头,只把力气一点点往膝盖上压。左肩像是被火钳夹住,一动就抽着疼,但她还是撑了起来。
灰衣人站在五丈外,手垂着,血滴落在焦土上,冒了一缕轻烟。
“你刚才说,它记得我?”姜小葵开口,声音有点哑,但没断,“那它记得的是谁?是你想让她成为的人,还是我自己活出来的这个?”
灰衣人没答话。风从炸开的殿顶灌进来,吹得他衣角轻轻晃。
姜小葵抬起右手,抹了把脸。血和汗混在一起,从下巴滴下去。她把手指按在右眼尾那粒朱砂痣上,一点温热顺着指缝渗出来。
“我三岁那年,村子被烧了。”她说,“我躲在药篓里,听见外面有人笑,说一个女娃娃不值一提,留着也是祸根。”
她顿了顿,脚往前挪了半步。
“五岁,我在雪地里被人追,摔进沟里,爬上来的时候指甲全裂了。十七岁,我抱着一块破铜片,在林子里跑了一天一夜,就为了不让它落到你们手里。”
她抬眼,盯着灰衣人。
“你说我是命定之人?可我哪一步是顺着命走的?我要是听命,早就在断云崖下饿死了,要不就是被人当成圣女供起来,连锅铲都不会拿。”
灰衣人眉头动了一下。
“荒唐。”他说,“你以为靠这点苦就能改命?命运不是由眼泪决定的。”
“我不是靠眼泪。”姜小葵笑了下,“我是靠每天早上醒来,知道自己还得活下去。”
她松开左手,锅铲“当”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摊开双手,掌心朝上。
“你看清楚,这上面的茧,是挖药磨的。这道疤,是去年冬天给村里的孩子挡刀留下的。我没有师门,没有传承,连爹妈是谁都不知道。但我活着,不是因为谁写了剧本让我活,是因为我想护住我能护的人。”
她往前又走了一步。
“你说逆命者该杀?那你告诉我,一个三岁就被扔进药篓的丫头,她反抗算不算逆命?一个十八岁还在为一口饭拼命的姑娘,她想赢算不算逆命?”
她的声音高了些。
“如果这些也算逆命,那我告诉你——我逆了十几年,还要继续逆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胸口猛地一热。
不是荒诞仙气,也不是法宝共鸣。那股热从心口冲上来,直奔四肢百骸。她没念那句“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可金焰还是燃了,从她指尖跳出来,绕着手臂盘了一圈,稳稳停在掌心。
灰衣人终于变了脸色。
他抬起手,掌心黑球重新凝聚,比之前更暗,边缘泛着紫光。空气开始震,地面裂纹往外蔓延。
“最后一次。”他说,“放下执念,我可以让你活着离开。”
姜小葵没退。
她弯腰,捡起锅铲,这次没握紧,而是轻轻插进脚边的土里。
像立碑。
“我不是来抢什么命的。”她说,“我是来证明一件事——就算生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就算从小被人当成灾星,只要心里还有一口气,还能站得起来,就能走出自己的路。”
她闭上眼。
右眼尾的朱砂痣突然裂开一道细缝,金线迸射而出。鎏金战甲从她身上寸寸崩解,化作无数金色符文,四散飞出。
一道落在玄剑门代表身上,他手指抽动了一下;
一道掠过药王谷医师额头,她呼吸变得平稳;
更多的符文钻进地缝,焦黑的地面开始泛出绿意,倒塌的石柱缝隙里,冒出嫩芽。
灰衣人站着没动,黑球在他掌心跳动,却迟迟没有推出。
他的眼神变了。
不是冷,也不是怒,而是一种……迟疑。
“三百年前。”他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我守着初代圣女。她也这么说。”
姜小葵睁开眼。
“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灰衣人看着自己的手,“我没能拦下那天的劫,也没能改写她的命。从那以后,我发誓不再让任何人挑战规则。我以为……只要清除所有变数,就不会再有悲剧。”
“可你错了。”姜小葵说,“你不是在防悲剧,你是在防希望。你怕的不是逆命,是有人真的能打破它。”
灰衣人沉默。
掌心的黑球慢慢变淡,最后“嗤”地一声,散成黑雾。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姜小葵。
“你不是她。”他说。
“我知道。”姜小葵点头,“我不需要是她。我是姜小葵,青岩村来的,会做饭,会逃命,也会打架。我不懂什么大道至理,我只知道——有人对我好,我就得护着他;有人想毁掉我活过的一切,我就得跟他拼到底。”
灰衣人看了她很久。
然后,他转身。
脚下裂缝重新张开,黑雾涌出,将他身影吞没一半。
“下次见面。”他的声音从雾里传来,“我不再拦你。”
裂缝合拢,风停了。
姜小葵站在原地,左手还按在肩上,血顺着指缝往下流。她没去擦,只是低头看了看插在土里的锅铲。
铲面裂了一道缝。
她伸手摸了摸,有点烫。
远处,第一缕阳光照进废墟,落在她脚边。
她抬起右脚,往前迈了一步。
锅铲留在原地,斜插在焦土中,像一座小小的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