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瓦匠把饭盒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了。门关上的声音很轻,但姜小葵还是听见了外面加了一道锁链。
她没动。
面还在冒热气,葱花浮在汤上,油星一圈圈散开。她盯着看了三秒,伸手把锅铲从袖子里抽出来,轻轻搭在膝盖上。
饭盒是粗陶的,底下一圈刻着细纹。她用铲尖拨了拨,发现那不是装饰,是半圈倒写的符文,和早上墙角那种血符走势一样,只是更淡。
她放下铲子,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咸了。
但她一口气喝了下去,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净。吃完把碗倒扣在桌上,碗底那圈符文正对着房梁。
做完这些,她盘腿坐好,手放在锅铲柄上。
门外脚步声又响了。
这次不一样。前面的脚步重,落地慢,每一步都停顿一下,像是在等后面的人跟上节奏。后面没人说话,也没回应。
她知道是谁来了。
门被推开时,她已经站了起来,衣服理得整整齐齐,脸上一点慌乱都没有。
长老站在院子里,没进屋。夕阳照在他脸上,脸色比白天更白,像纸糊的。
“你不是来找亲人的。”他说。
声音不大,也不冷,就是平平地扔过来,像块石头落水。
姜小葵看着他,点头:“我不是。”
她答得干脆,反而让长老愣了一下。
“那你打伤同门,闯禁地,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命。”她说,“你们这儿到处都是死气,我再不还手,就得被当成活傀儡拖去祭阵了。”
长老眉头一皱。
“你知道噬心阵?”
“我不知道。”姜小葵摇头,“但我看见墙角的符文会动,夜里没人巡更,弟子走路像提线木偶。你们不是防外人,是在防里面的人跑出去吧?”
长老没说话,手指慢慢摸向腰间的镜子。
她立刻补充:“而且你们最近收了一批新药引,全是阴年阴月出生的孩子采的草,晒七天露水,埋三天坟土。这方子不是你们玄音门的,是黑风寨炼尸人才用的。”
长老的手停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猜的。”她笑了笑,“不过看您这表情,我猜对了。”
长老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问:“你到底是谁?”
姜小葵没直接回答。她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青铜纹牌,拿在手里晃了晃。
“认识这个吗?”
长老眼神变了。
她把纹牌翻过来,在掌心转了三圈。咔的一声轻响,纹牌背面浮出一道细如发丝的金线,弯弯曲曲,像星星连成的路。
长老瞳孔猛地一缩。
“星轨图……只有天机阁大长老亲手刻的信物才能显形。”
“对。”姜小葵把纹牌递过去,“他还让我带句话——‘松林坡缺岗三日,地脉锁灵桩已启’。”
长老接过纹牌,指尖抚过那道金线,手有点抖。
“这话只有当年参与布防的核心弟子才知道。”
“那我现在是奸细,还是自己人?”
长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走进屋子。他没坐,就站在门口,背光站着,脸一半亮一半暗。
“信物可以造假,口令也可以偷听。”他说,“你说你是天机阁的人,凭什么呢?”
姜小葵叹了口气:“您真难搞。”
她低头想了想,突然说:“天枢不动,地维乃张。”
长老身体一震。
这是三大正派与天机阁结盟时的密语,百年来从未公开。
她继续说:“三十年前,你们玄音门借出‘玄音锁灵阵’帮我们镇压地脉暴动。事后归还阵眼石时,上面刻了个‘静’字——那是我姑母留下的记号。”
长老猛地抬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那个‘静’字……从未对外提起过!”
“因为我也姓姜。”她说,“青岩村姜氏,族谱里记着,天启七年,姑母入玄音门修音律,道号静言。”
长老呼吸变重了。
“可那年本门并未收录外姓弟子……”
“是你们掌门偷偷收的。”姜小葵打断他,“因为她救了你们满门。那天地脉裂开,毒气冲天,是她以自身精血稳住阵眼七日,才换来你们请来援手的时间。你们欠她一条命。”
长老整个人晃了一下,扶住了门框。
“这事……连现任掌门都不知道……你是怎么……”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她往前走了一步,“比如你们现在被逼加入幽冥盟,是因为山根底下埋了噬心阵。启动一次,全派弟子心脉震荡,痛苦不堪。你们不敢反抗,也不敢报信,只能装作没事。”
长老瞪着她,嘴唇都在抖。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救你们。”她说,“也救我自己。黑风寨杀了我全村人,现在轮到你们了。他们不会只挑一个门派下手。”
长老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院子里飞进来一只蛾子,扑在灯罩上,啪啪地撞。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救我们?”他终于开口,“连我们都做不到的事,你一个姑娘,带着个破锅铲,能做什么?”
姜小葵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锅铲,笑了。
“您说得对,我确实没啥本事。”她把铲子举起来,“但这玩意儿能烧饭,也能画符。昨天我用它打断铁链,今天我能用它烧出一碗让人清醒的汤。”
她顿了顿,眨了眨眼:“再说,我不是还有您嘛?您要是不信我,刚才就不会放补瓦匠给我送饭了。您想知道我是敌是友,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何必多此一举?”
长老愣住。
她笑得更明显了:“所以您早就怀疑内部有问题,只是缺个外人来戳破。现在我来了,您要不要试试看,跟我一起掀桌子?”
长老盯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解下腰间的古镜,放在桌上。
“这面追魂镜,三个月前开始不受控制。”他说,“每到子时,镜面就会浮现同一个画面——一座断崖,崖下有火光,还有人在念咒。”
姜小葵走过去,拿起镜子。
镜面蒙着灰,但她擦了一下,隐约看见一道裂缝般的痕迹,像被刀劈过。
“断云崖。”她低声说。
长老点头:“你也知道?”
“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她突然说。
长老一愣:“你说什么?”
她自己也愣了下,随即摆手:“啊,顺口瞎编的,别当真。”
说完她转身走到床边,掀开床板,把粉末拿出来,倒在掌心。
黑色,腥臭。
她捏了一点,弹在镜面上。
灰尘被粉末推开,镜中景象微微扭曲,那道裂缝突然扩大了一瞬,露出底下一片血红的符阵。
长老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是噬心阵的核心图!它怎么会……”
“因为它认得这味道。”姜小葵把粉末收好,“有人用同类材料在别的地方画过阵,这镜子感应到了。”
她抬头看他:“现在您信我了吗?”
长老没说话,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我可以帮你。”他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如果事情败露,你必须立刻走。不要管其他人,包括我。”
姜小葵看着他,认真点头:“行。”
长老松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止一人。
她立刻把镜子塞回他手里,锅铲滑进袖子。
“有人来了。”她说。
长老脸色一变,迅速退到门口,压低声音:“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先保住你自己。”
他刚要关门,姜小葵突然叫住他。
“长老。”
“嗯?”
“您知道静言姑母后来去哪儿了吗?”
长老背对着她,肩膀顿了一下。
“她没死。”他说,“但她被困在了阵眼里,三十年了。”
门关上了。
姜小葵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住锅铲。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照进来,落在桌上的饭盒上。
碗底那圈符文,正在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