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坐在药庐的土炕上,窗外天色灰白。她把账册从怀里拿出来,放在膝盖上。这本子封面发黑,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边角卷着,摸上去有点滑腻。
她没急着翻。先听外面有没有动静。鸟叫了两声,风吹树叶响了一下。她确认没人跟着,才用手指一页页掀开。
字迹是歪的,墨色深浅不一,像是赶时间写出来的。数字旁边画着奇怪符号,有的像钩子,有的像断掉的线头。她盯着看了半晌,发现每笔支出后面都标了个“丙”字,后面跟着一个数字,最小是三十七,最大到一百零二。
她皱眉。丙字房?就是她昨晚躲的那个地方?
她把锅铲拿过来,轻轻放在桌上。铲面有点温,不像平时那么凉。她用指尖碰了碰右眼尾的痣,那里微微发烫。她闭眼,顺着那股热意往下引,一缕力气从胸口滑到手指尖。
她翻开下一页,用锅铲尖在桌面划出刚才看到的符号。划完,铲子突然抖了一下,桌面上浮起一层淡黄的影子,像是烧过的纸留下的痕迹。那些原本看不清的字,慢慢显出轮廓。
“雾引坊……收玄蚨三十枚。”
“七山口……验讫。”
“青脊门……未结。”
她睁眼,心跳快了一拍。这几个名字她都没听过。但“验讫”两个字反复出现,每次都带着个红印,形状像半个符。
她继续翻。越往后,交易越频繁。最近一笔是三天前,写着“付丙字房守夜人,五枚”。她想起那个跛脚的弟子,走路一顿一顿的,果然是来拿钱的。
这不是普通账本。这是有人在偷偷给好几个地方送钱,而且用的是同一个名目。
她把账册合上,抱在怀里。这事不能留在主殿查。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守夜人”在盯梢?
她起身,把药庐角落的旧草席掀开,下面有个小洞,她把空布袋塞进去,压上石头。这是她小时候藏野果的地方,没人知道。
她背上包袱,锅铲插进腰带,推开门走出去。晨雾还没散,山路湿滑。她走得稳,没回头。
到了主殿外的偏院,她找了个没人的时候,站在大长老讲经的屋子门口等着。里面传出诵经声,几个弟子鱼贯而出。等人都走光了,门才打开一条缝。
大长老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串木珠。
姜小葵低头行礼:“有事禀报。”
大长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进了侧厅。她跟进去,门关上了。
屋里只有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大长老坐下,手放在木珠上:“说吧。”
她从袖子里取出三张符纸,平铺在桌上。这是她用灵力拓下来的账册内容,其他部分已经烧了,灰混进药渣倒进溪水里。
大长老扫了一眼,眉头皱起来:“这些标记,你认得?”
“不全认得。”她说,“但有一家叫雾引坊。三年前,他们帮我家运过一批药材,后来突然没了消息。我养父还说过,那地方的人做事规矩,从不拖欠。”
大长老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说,这笔钱流向有问题?”
“不止一笔。”她指着符纸上重复出现的“验讫”红印,“五个不同地方,用同一个印章确认收款。这不是巧合。而且付款方都写着‘丙’字加数字,丙字房只是其中之一。”
大长老的手指在木珠上停住。
她接着说:“我觉得,有人在用天机阁的地盘做中转,把钱分给外面的门派。目的不清楚,但能调动这么多资源,肯定不是一个小角色。”
大长老抬头看她:“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查。”她说,“先去雾引坊。如果他们真的断联是因为被迫闭门,或者出了事,也许还能找到线索。”
大长老摇头:“单独行动,风险太大。万一牵连整个调查链条……”
她立刻接话:“我不是为了立功。是怕等下去,证据就没了。昨天要不是我动作快,账册早就被人收走。现在他们知道丙字房暴露了,下一步肯定会清理其他据点。”
大长老盯着她看了很久。
她没动,也没解释更多。只是把手放在锅铲柄上,等着。
终于,大长老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放在桌上:“带上这个。遇到危险,捏碎它,我能感应到方向。别亮身份,别硬闯。查不到就回来。”
她点头,拿起玉符塞进内袋。
“还有一件事。”她说,“昨晚我逃出来后,有人到我屋外说了句‘丙字房不能再用了’。但他走路很稳,和练功房那个跛脚的不一样。说明至少有两个不同的人在负责这事。”
大长老眼神沉了沉:“我知道了。你去吧,小心行事。”
她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出门。
山风从后崖吹上来,她站在石阶尽头,望向远处一片被云雾罩住的山谷。雾引坊就在那边,地图上是个小点,连名字都不显眼。
她摸了摸锅铲,又按了按怀里的玉符。
脚下一蹬,跃下石台,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小路上。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不久,大长老站在窗前,手里那串木珠突然崩断,珠子滚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