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是被一缕药香熏醒的。
那味道不浓，淡淡的，像是熬了很久的汤药混着草木灰的气息。她眼皮很重，试了试才掀开一条缝，眼前模糊了一阵，慢慢看清是竹席的纹路，头顶挂着一盏青瓷灯，光晕发黄。
她想抬手揉眼睛，可手臂刚动了一下，整条右臂就像被火燎过一样疼。她吸了口气，硬是没出声。
“醒了？”旁边有人说话。
是小月的声音。
姜小葵偏头看去，小月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手里拿着个小碗，勺子搅着里面的黑糊糊药汁。她头发乱了些，眼底下一片青黑，像是好几天没睡。
“你昏了三天。”小月把勺子放回碗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烧退了，脉也稳了，就是经脉里的黑气还没清干净。”
姜小葵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我……倒下了？”
“嗯。”小月点头，“你扶着大长老站了半炷香的时间，最后还是撑不住跪了。要不是后面弟子赶过来接住你，你脑袋就得磕地上。”
姜小葵闭了会儿眼。她记得风，记得那两个湿漉漉的墨字，记得自己抹掉它们时指尖黏腻的感觉。再往后的事，全黑了。
“大长老呢？”
“在隔壁静修，伤得不轻，但死不了。”小月说着笑了笑，“他还说，你那一招挺狠，把人家连皮带魂都烧没了。”
姜小葵没笑。她知道没那么简单。那人不会就这么完。
小月见她不说话，低头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嘴边：“来，趁热喝。这可是天机阁秘方，三百年份的雪参炖了六个时辰，加了七味灵草，专补亏空。”
姜小葵皱眉：“苦吗？”
“苦得能让你跳起来骂娘。”
“那我不喝了。”
“由不得你。”小月一手捏住她下巴，一手直接把药灌了进去。
姜小葵呛了一下，咳得肩膀直抖，眼泪都出来了。“你这是疗伤还是谋杀！”
“都一样。”小月把空碗搁在一旁，抽出块布巾给她擦嘴，“你要是死了，谁还帮我背下山？三年前雨夜那一回，我可记得清楚。”
姜小葵一愣。
她当然记得。那时候小月在试炼中被毒藤缠住，腿上一道口子翻着肉，走都走不动。她二话不说蹲下，把她背上就走。山路滑，她摔了两次，膝盖破了，也没松手。
“你还提这个？”她哑着嗓子说。
“现在轮到我了。”小月拍了拍她的手，“同门之间，不就该这样？你别总觉得欠大家的，我们也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圣女才救你。”
姜小葵低下头，手指抠着竹床边缘。她从小没人要，习惯了独自扛事。突然被人这么守着、护着，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你们……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你说反了。”小月打断她，“是我们觉得值得，才愿意做。你挡在前面的时候，可没问值不值得。”
姜小葵没再说话。
窗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有节奏。接着门被推开，大长老拄着玉杖走了进来。他脸色比平时白，走路慢，可背还是直的。
“醒了？”他站在床尾，看着她。
“嗯。”姜小葵想坐起来，试了两下没成功。
“躺着吧。”大长老摆手，“你现在连筷子都拿不稳，逞什么强。”
他走到桌边坐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没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
“你这次伤得很重。”他说，“圣力透支，经脉受损，体内还有残留的邪气。若非小月师姐日夜为你引气排毒，你至少还要多躺五天。”
姜小葵看向小月。她只笑了笑，没接话。
“对不起……”姜小葵低声说。
“别说这个。”大长老摇头，“你能醒来，就是对我们最好的交代。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道歉，是好好养伤。”
他顿了顿，又道：“食之可安神固元，不急于明日，先养好今日之身。”
姜小葵怔了一下。
这话她听过。老乞丐临死前，也是这么说的。那天她饿得发慌，老头从怀里掏出个冷馒头，塞给她：“吃吧，不急着报仇，先活过今天。”
她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
小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羹汤，递给她。汤色乳白，飘着几片嫩叶，闻着有一股清香。
“喝吧，补元气的。”小月说。
姜小葵接过碗，手指还在抖。她用两只手捧着，一勺一勺慢慢喝。汤很烫，但她不怕，反而觉得暖。
喝到最后一口，她把空碗放下，抬头看向大长老：“我想起来了……山顶上，那个人留下两个字。”
大长老眼神微动：“什么字？”
“我在。”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小月的手停在半空，刚要收走碗，听见这话又顿住。
大长老没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的布包看了很久。
“你觉得他是谁？”姜小葵问。
“不清楚。”大长老终于开口，“但他敢留字，说明他不怕你知道他在。”
“那他为什么不现身？”
“也许……他也在等。”
“等什么？”
“等你彻底倒下，或者……彻底觉醒。”
姜小葵握紧了床沿。她不想再被人牵着走，不想每次都是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
“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大长老站起身，拿起布包，“你只需要活着，清醒地活着。其他的，我会告诉你。”
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框，又停下。
“对了。”他回头，“你昏迷的时候，说了句话。”
姜小葵一愣：“我说什么了？”
“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屋里静了一瞬。
接着，小月噗嗤笑了出来。
“你认真的？梦里都在吹牛？”
姜小葵脸一红：“我哪有！再说那是——”
“那是什么？”小月眨眨眼，“真话？”
“……闭嘴。”
大长老却没笑。他看着姜小葵，眼神有点深：“你说这话的时候，掌心的青铜碎片亮了一下。”
姜小葵愣住。
她自己都不知道。
“以后再说这些话，别当玩笑。”大长老声音低了些，“有些话，说多了，就成真了。”
说完，他推门出去。
屋内只剩两人。
小月歪头看着她：“喂，你真信你爹是扫星星的？”
“不信。”姜小葵翻白眼，“我要是有那种爹，早把我接上天享福去了，还能在村子里挖草药？”
“那你为啥说？”
“不知道。”姜小葵摸了摸手腕上的布条，“就是觉得……不说的话，整个人都要散了。”
小月没再追问。她站起来，收拾碗筷，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其实啊，不管你是不是圣女，是不是谁的女儿，我都当你是我师妹。”
姜小葵抬头看她。
“所以下次别一个人扛。”小月笑了笑，“我们都在。”
门关上了。
姜小葵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竹缝。外面天快黑了，光线一点点暗下去。
她抬起手，看了看掌心。
那里有一道浅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
她轻轻说了句：“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屋里没动静。
她笑了笑，觉得自己傻。
可就在她放下手的瞬间，掌心那道浅痕，忽然闪了一下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