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枫语声轻浅,似恐惊扰殿内沉寂,手捧油纸包入内时,亦刻意放轻了步履。
自那日主子被刚醒来的太子妃撵回来,便终日面色沉郁,无故摔了几个杯盏,今日甚至为朝阳公主道歉之事,在御书房和皇上起了争执。
李景澈的笔顿在纸上,墨点晕开一小团。
他抬眸时,目光先落在那油纸的纹路 —— 是城东 “满城香” 特有的牛皮油纸,边角还系着根暗红的棉绳,正是他素日偏爱的店家所制。
“放下吧。” 他的声音比寻常低了些,待北枫退出去,才缓缓起身,走到案边。烛火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覆在油纸上,竟像是怕惊着什么似的,迟迟没敢碰。
他解开棉绳的动作极轻,糕点的余温透过纸层传过来,暖的指尖微颤。他像是在拆一件珍藏的旧物,待油纸展开,那股熟悉的香味传来,李景澈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捏起一块,酥饼的边缘有些脆,稍用力便掉了点椰蓉在案上。
放到唇边时,忽然想起七日前在长乐殿,萧宁那声疏离的 “回去休息吧”,眸底刚亮起来的光又暗了暗。可咬下一口时,甜香还是漫了满齿,刚好压下了喉间的干涩。
直到烛火又跳了一下,他才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把油纸小心地折好,将剩下的雪花酥放进案头的白瓷碟里,摆得整整齐齐。然后拿起笔,却没立刻写,只对着那碟酥饼看了半晌,嘴角竟悄悄勾了点浅痕。
烛火映着他的侧影,案上的雪花酥泛着暖光,窗外的星光落进来,竟让这满是公文的慕甯轩,多了点难得的温软。
他再无心专注公文,毫不犹豫地起身,向长乐殿的方向快步而去。
深夜的东宫格外的静谧,只有巡逻侍卫的步伐整齐一致地传来。
缺月冷冷地悬挂在一望无垠的夜空中。
月光下,萧宁将手中的剑施展地淋漓尽致,她手腕翻转间,剑刃划破空气,带起细碎的风声,每一次挥剑都似要将心中积压的情绪尽数倾泻。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额前碎发,贴在微凉的肌肤上,可她丝毫未觉,眼中只有剑尖反射的冷冽月光,以及脑海中不断闪回的画面 —— 陆宴倒下时染血的衣襟,李景澈跪肿的双膝,还有元夕夜那晚的血雨腥风。
剑招渐快,招式间却失了平日的沉稳,多了几分失控的凌厉。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她闷哼一声,手中的剑 “哐当” 落地,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心脉还没好,太医说她不能动气,更不能做剧烈动作。
她偏不信邪,却屡试屡败。
她想偷溜着去看陆宴,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城南见子言,可眼下危机四伏,她甚至没有自保的能力。
她竟似无用之人一般,日日窝在房中消磨意志。
太子眼中满是疼惜,静静望着女子泪流满面,脑海中闪过海棠曾说的话:
主子去岁年初,曾悄然离京,直至中秋之后,方被陛下之人寻回。她回宫后像是魔怔了一般,嘴里时常念叨着“阿宴”这个名字,后来我们才知,阿宴是主子无意间救下的一个男子,他们在相处中渐生情愫,两情相悦。主子画过很多阿宴公子的画像让我们去找,都一无所获。直至那日在朱雀街上,主子拼命推开陆世子,奴婢才忽然想到陆宴就是主子的阿宴公子。奴婢猜测其实他们当初都不知道彼此真实的身份……
太子迈出去,却还停留在半空中的脚又被收了回来。他静静地矗立在院中,望着屋里的灯火渐渐熄灭。
当他落寞地转身想要离去时,突然顿住脚步,她既然让人去买自己爱吃的雪花酥,心里就一定还有自己的位置。
李景澈啊李景澈,你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依靠,既然你将她重新带到了这个世界,就要对她的幸福和快乐负责。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萧宁的寝房门前,守夜的小翠见到太子,就知道是雪花酥起了作用。小姐只要向前走一步,殿下就会迈出余下的九十九步。
“殿下……小姐沐浴后方才安寝。”小翠不仅没有拦着太子,反而将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景澈深吸一口气,跨步迈入门槛。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紧张了不少,他怕自己再次被她无情地赶走。
李景澈的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殿内的宁静。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面上,映出一道道斑驳的影子。
他走近床边,看到萧宁平身躺着,呼吸平稳,但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李景澈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在床沿坐下,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
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他心生悸动。
但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心里并不安宁。
李景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了。他想起她心中装着另一个男人,心里一阵刺痛。
他贪恋地用手轻抚她消瘦的脸颊,看到她眼角新溢出的泪花,又忍不住一阵心疼。
微颤的指尖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摩挲着不舍离去。
看着女子不断被打湿的鬓发,李景澈喉结滚动,咽下心中的苦涩。
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却终究只是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柔声道:“既然这么痛,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他顿了顿继续说:“心脉受损恢复不易,勿要再动武,明日见到他,也不要有大的情绪波动。”
萧宁依然双眼紧闭,只无声地点点头。
李景澈见此情况,只得默默地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萧宁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愣住了。
李景澈看到她的眼底闪过的悲伤和愧疚,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李景澈,对不起!”萧宁愧疚着说,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