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太子心中永远装着北燕的嫡公主萧宁,甚至为了她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威胁当今圣上,迫使朝廷放弃对北燕出兵的计划。
他还了解,自从太子十几年前与萧宁分别后,每个月必定会写一封信寄往北燕。然而那些信件全都石沉大海,从未收到过任何回应。即便如此,太子依然痴心不改,十几年来风雨无阻地坚持写信。
他知道太子曾掐着手指一天天数着日子,等待萧宁的及笄礼到来。她刚行完成人礼,南越便立刻送去太子求娶的聘书,谁知竟被北燕皇帝以长乐公主绝不和亲为由断然拒绝。
自那之后,太子不再继续寄信,转而派遣使臣前往北燕提亲,甚至亲自远赴北燕。然而在北燕,他不仅遭到燕皇和太子的冷眼相待,还恰逢长乐公主离宫出游不知所踪,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陆宴依然记得两年前,太子夙愿未偿、失意归来时的模样。整整半年时间,太子都郁郁寡欢,直到听说长乐公主立下二十岁前不嫁的誓言,才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每当有女子试图接近太子时,他和北星总会怂恿太子将人纳入东宫。而太子总是认真地表示要坚守男德,生怕自己就会遭到嫌弃。
被谁嫌弃,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年多前,陆宴奉命镇守北境,他利用职务之便,潜入北燕。
一方面是为了打探北燕的虚实,更重要的是替太子寻找长乐公主。他不忍心看着亦君亦友的太子殿下始终形单影只,在储君的位置上因不娶妻生子被人诟病。
更心疼他时常对着一幅画发呆,或者整日站在院中的桃树下痴痴遥望着北方。
陆宴未料到自己出师不利,先是不小心闯入狼群,刚刚脱险后又被一只凶猛的大老虎盯上。
他仗着不凡的武艺,拼尽最后的力气,击杀猛虎后,晕倒过去,机缘巧合之下被潇潇所救。
日久生情,他们渐渐爱上了彼此,并山盟海誓,以身相许。
潇潇失踪后,他与萧明轩达成合作:他帮对方窃取北燕皇位,而对方助他带长乐公主回南越,成全太子多年来爱而不得的夙愿。
攻入皇宫后,当陆宴试图找到落魄公主时,却亲眼目睹长乐公主被一剑穿心的景象。
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时,他的心和他的人同时碎了,那一刻他恍然醒悟——原来他心心念念的潇潇,正是太子苦寻不得的意中人。
他们前后相隔十几年竟爱上了同一个女子!而这份爱恋带着深刻的愧疚和悲剧色彩。
陆宴心中五味杂陈,有愧却无悔,他虽愧对自己的兄弟,却不后悔爱上萧宁。
在他看来,这个女子不仅值得太子等待十几年,也值得他自己用余生去怀念。他们曾经那么甜,那么幸福。以至于遇见她之后,其他人都成了将就。
而他不愿将就!太子也一样。
只是那么鲜活美好的人儿被自己的失误和愚蠢害死了!
陆宴的自责不仅限于感情层面,还有他因一己之私,助暴君萧明轩登上皇位,导致北燕陷入混乱和苦难之中。
他是整个北燕的罪人,虽然他嘴上不承认,却每每午夜梦回,觉着对不起萧宁,是自己将她强大的国家折腾的民不聊生,百业俱废。
庆功宴那日,陆宴向太子坦白,因自己的判断失误,导致长乐公主身亡的事情。
于是一向温润的太子,第一次怒不可遏地和自己的兄弟兵戎相见。
外人怎知陆宴比太子还要痛苦百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含恨而终,死不瞑目,那一刻,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枯萎死去。
他原本计划带回一个无家可归的落魄公主,却不料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随着她的亲人, 一起葬送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元夕夜。
只留给他一支再也无法复原的破碎簪子,和一个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多数人只知他抱着“潇潇”的身体在冰天雪地里枯坐了三日,却不知那人就是长乐公主,是太子十三年来求而不得的萧宁。
陆宴好似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偷偷爱着兄弟早已认定的女子。明知她的真实身份,他仍以“潇潇”相称,仿佛这样能暂时忘却现实。同时他既害怕太子发现真相,也担忧对异国公主的执着会连累家族。
然而在内心深处,陆宴觉得自己比太子更为幸运。太子活在十多年前的回忆里,而他的记忆鲜活而温暖,充满了真实的甜蜜。
他自认为对萧宁的爱丝毫不亚于太子,甚至更加深刻。
许是上苍怜悯他被痛苦时刻吞噬着,这才让萧宁重返人间,以另一个身份活着,让自己得以弥补遗憾。
若能找到她,他定会……
“世子?”萧宁望着神情涣散的陆宴,忍不住轻声唤道。
陆宴猛然回神,目光掠过眼前从容淡定的女子,心头泛起难言的焦躁。
倘若此人并非萧宁,那真正的她又身在何处?毫无蛛丝马迹,自己该如何寻找?
若她真的是萧宁,也已是太子的妻!
自己该不该放手?
若是放手,这颗支离破碎的心又该如何安放?骄阳如火,却驱不散他心底那片阴沉的雾霭。
“见过太子妃、陆世子,殿下请世子过去。”
慕甯轩的侍卫恭敬的话语彻底让陆宴清醒过来。
陆宴不得不起身告辞,作为一个外男,他实在没有理由和她待太久的时间,无论她是不是萧宁。
他恍惚间忆起潇潇含笑的眼眸,是否已化作身后那道凝视自己的目光?想到这里,胸口的酸楚几乎要淹没理智。
他多想径直问她可是萧宁?
多想告诉她,那个令她临终牵挂的子言已被自己护得周全。
终有一日,他定要助子言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北燕江山。更要亲手了结萧明轩那个狼心狗肺之徒!
陆宴脚步微滞,终是迈步离去。
萧宁独立凉亭,清风拂过发丝,扬起若有似无的香气,恍若记忆中幸福快乐的甜香。
她失神凝望着男子渐远的背影,泪水倏然滑落。
陆宴的脚步声在园中回荡,每一步都踏在她心尖之上。
她抬手拭去未干的泪痕,唇边泛起苦涩笑意:怀揣血海深仇重活一世,本以为能彻底割舍,却终究敌不过刻骨铭心。
阿宴、陆宴,我到底该拿你如何才好?
杀了……终是不忍,留着……唯有锥心之痛!
静立一旁的海棠将一切尽收眼底,满心怜惜地望着自家主子。
她的目光掠过远处靶场,悄然贴近萧宁耳畔低语:“陆世子似已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