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眼珠一转,凑了过去,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啸天,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问道。
“喂,啸天,看见我现在这模样,你就一点都不惊讶?”
她指的是自己如今这一头金发,眉眼如画的女身形态。
啸天闻声转过头,目光在孙悟空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清亮而平静,既无惊艳,也无诧异,仿佛看到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而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而真诚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
“有何可惊讶的?皮囊外相罢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不管是什么模样,大圣就是大圣。”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直指本质的力量。
不是恭维,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认知。
孙悟空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金色的眼眸中漾开一丝真切的暖意和舒畅。
她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啸天的肩膀,“好!说得好!还是你懂我!”
一旁的杨戬闻言斜睨了孙悟空一眼,气势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孙悟空努力假装看不见他。
啸天与她相视一笑,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也就在这时,那负责监察下界动向的仙官,手捧玉碟,步履从容地出列,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禀报。
他先从几处风调雨顺的福地说起,又提了几件无关紧要的精怪扰民小事,语气平铺直叙。
直到最后,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事项一般,用一种略带些许疑惑,但远谈不上惊慌的语气说道。
“哦,此外,据下界土地上报,陈塘关旧址,近日地气略有异常,似有不明阴秽之气汇聚,偶有凡人听闻地下传来异响。然其势微弱,尚未酿成灾祸,当地城隍已加派人手留意。”
陈塘关。
这个名字被以一种近乎例行公事的口吻抛了出来,轻飘飘的,混在一堆琐碎政务之中。
李靖脸上那敦厚的笑容,在听到“陈塘关”三字时,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万分之一瞬,快得没有任何人察觉。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但旋即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地名。
他甚至没有朝仙官看上一眼,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姿态放松。
玉帝闻言,也只是微微颔首,淡淡道。
“既已留意,便着当地神只妥善处置,随时奏报。”
“遵旨。”仙官躬身退下。
话题很快又转回了关于如何援助地府的讨论上,仿佛刚才那关于陈塘关的寥寥数语,只是一粒投入浩瀚大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殿内依旧祥和,仙音袅袅。
只有知晓内情的几人,心中雪亮。
杨戬垂眸而立,面容冷峻如常,无人能窥见他心中所想。
孙悟空嘴角却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带着野性的弧度,她瞥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的啸天,又望向前方李靖那看似毫无破绽的背影。
棋局的第一子,已然落下。
无声,无息,却精准地落在了它该落的位置上。
风暴总是在最平静的海面下开始酝酿。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
天庭的日子,依旧在祥云与仙乐中流淌,仿佛亘古不变。
这日,孙悟空百无聊赖地晃到南天门附近,正琢磨着是去蟠桃园转转还是回花果山睡个回笼觉,却见一道清冷的身影驾着风火轮,面无表情地自天庭深处飞出,径直朝南天门外而去。
那是哪吒。
但与往日那个虽显冷淡却仍带着几分少年锐气的形象不同。
此刻的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眉眼低垂,唇线紧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飞得极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回避一切的决绝。
“喂!三太子!”孙悟空扬声喊了一句,纯粹是闲着没事打个招呼。
哪吒恍若未闻,速度丝毫不减,眼看就要穿过南天门。
孙悟空挑了挑眉,觉得这家伙今天冷淡得有点过分。
她心念一动,恶作剧般运足了气,猛地喝道。
“哪吒!给我站住——!”
声音洪亮,震得周围云雾都似乎滞了一滞。
让孙悟空和守门天将都感到意外的是,前方那决绝的身影闻声猛地一颤。
不是停顿,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身体先于意识的僵硬。
风火轮的火光都为之摇曳了一下。
他硬生生刹在了南天门的边缘,背对着众人,肩膀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
但他没有回头。
孙悟空几步蹿到他面前,歪着头打量他。
哪吒缓缓抬起眼,那双原本应该清澈锐利的眼眸,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
他看着孙悟空,眼神里没有波动,也没有被打扰的不耐,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漠然的冰冷。
“叫你你没听见啊?”孙悟空用金箍棒轻轻碰了碰他的风火轮,“干嘛去?脸臭得跟杨戬那家伙似的。”
哪吒的视线在孙悟空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望向下方茫茫云海,声音冷淡没有任何起伏。
“轮值。”
只吐出这两个字,他便不再多言,周身寒气似乎更重了些。
他甚至没有再看孙悟空一眼,脚下风火轮再次燃起烈焰,以一种比刚才更快的近乎逃离的速度,瞬间冲出了南天门,消失在云层深处。
“……”
孙悟空杵着金箍棒,看着哪吒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
“嘿!这一个个的,都吃冰块了?”
她嘀咕着,心里却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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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的岁月悠长,许多事在日复一日的祥和中被逐渐淡忘。
孙悟空今日又斜倚在南天门的玉柱上,又看着那个脚踏风火轮,一身赤甲的身影例行巡弋而过。
又是哪吒。
孙悟空认识哪吒很久了,可真要追溯二人的关系其实也就一般般。
至少不能说差。
在她的印象里,哪吒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能力出众,行事果决(虽然打不过她)但性子极冷,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
他对自己成神前在陈塘关的往事绝口不提,仿佛那一段人生从未存在过。
天庭众仙也早已习惯,只当他是天生性情如此,或是什么莲花化身本就少了些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