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集团顶层会议室，空气凝固如冰。
巨大的投影幕上展示着“锂空气电池技术投资方案”的详尽数据，曲线图、参数表、市场预测，每一页都精美得无可挑剔。长桌两侧坐着投资部、技术部、法务部的核心人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桌尽头的那个人身上。
“能量密度是现有锂电池的五倍，续航里程突破一千公里，充电时间缩短至十五分钟...”投资总监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如果技术真能落地，这将是新能源汽车的革命，周总，这个项目的投资回报率可能超过百分之八百。”
“技术风险评估呢？”周可可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技术总监调出另一份报告：“项目团队负责人是陈海教授，麻省理工博士，发表过七篇《自然》论文，是锂空气电池领域的权威。他们的实验室数据看起来很扎实，样品测试结果也符合预期。”
“陈海...”周可可重复着这个名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周总认识他？”投资总监试探地问。
“大学同学。”周可可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继续。”
会议进行了两小时，周可可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从技术细节到专利归属，从市场前景到退出机制，问得在场所有人额头冒汗。最终，他合上文件夹，声音平静：“我需要看原始实验数据，特别是第三轮充放电循环的衰减曲线。散会。”
高管们鱼贯而出，会议室只剩下周可可一人。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陈海，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记忆深处。
他们是大学同窗，也是竞争对手。陈海学术能力出众，但在一次关键实验中，被曝出数据造假。虽然最终没有确凿证据，但陈海还是选择出国，多年杳无音信。如今他以顶尖科学家的身份归来，带着这个可能改变世界、也可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项目。
手机震动，是周深发来的照片。婴儿床里，小侄女正抱着奶瓶，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镜头。
“瑶瑶今天特别乖，一口气喝了90毫升。”周深附言，后面加了个骄傲的表情。
周可可的嘴角微微上扬，但随即又恢复平静。他回复：“我半小时后到，看看她。”
放下手机，他重新打开投资方案，目光落在陈海的照片上。那个男人笑容儒雅，眼神自信，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因丑闻狼狈出国的影子。
半小时后，周可可推开周深家的门。何粥粥在厨房准备晚餐，周深正抱着女儿在客厅踱步。
“可可来了？”周深抬头，“刚好，她要喝奶了，你来试试？”
周可可迟疑了一瞬。他很少与人有肢体接触，更别说抱婴儿。但看着小侄女那双清澈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小心点。”
“托着头，对，就这样。”周深指导着，小心翼翼地把女儿递过去。
婴儿很轻，轻得让周可可不敢用力。他僵硬地抱着这个柔软的小生命，动作笨拙得像在拆弹。月嫂递过热好的奶瓶，周可可试着喂她，奶嘴对了几次才对准。
小家伙倒是很配合，含住奶嘴就用力吮吸起来，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周可可，仿佛在研究这个叔叔是谁。
“锂空气电池？我记得这个技术三年后有重大安全隐患，会引发大召回...”
一个软糯的心声毫无预兆地在周可可脑海中响起。
他的手猛地一颤，奶瓶差点掉落。
“周总？”月嫂关切地问。
“没事。”周可可稳住手，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低头看怀中的婴儿，她依然在认真喝奶，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不是从她“心”里说出来的。
“而且，我记得是...是电池隔膜材料在高温高湿环境下会分解，产生有毒气体，还可能导致热失控起火...”心声继续，平静得像在叙述常识，“好像是2025年秋天，北美市场第一次召回，涉及三万多辆车，死了十几个人...”
周可可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继续喂奶，但脑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三年后。安全隐患。大召回。死人。
“陈海教授...他以前是不是因为数据造假被调查过？”心声忽然转了话题，但这个问题更让周可可如遭重击。
“他这次的数据应该也...也不完全真实。实验室条件和实际应用差很远，他知道，但他等不及了，他需要这笔投资翻身...”
婴儿喝完了奶，松开奶嘴，满足地打了个小嗝。心声也停了，仿佛只是随口提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周可可机械地拍着婴儿的背，动作依然僵硬，但大脑在飞速运转。陈海的数据造假前科，他比谁都清楚。如果这个技术真有那么大的隐患，而陈海为了融资故意隐瞒或篡改数据...
“可可？”周深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周可可把女儿小心地还回去，声音有些干涩：“那个新能源项目，陈海是首席科学家。”
周深愣了下：“陈海？你那个大学同学？”
“嗯。”周可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城市夜景，高楼大厦灯火辉煌，每一盏灯背后可能都是一个家庭，一辆车，一个生命。
“你担心他有问题？”
“我担心这个技术本身有问题。”周可可转过身，眼神锐利得可怕，“我需要重新评估一切。不，不只是评估，我要看原始数据，所有数据，从第一版到最新版。”
“可可，投资部不是已经——”
“他们看到的是陈海想让他们看到的。”周可可打断他，拿起西装外套，“我要看他不想让人看到的。”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周可可几乎没合眼。他动用了周氏集团所有的技术资源和调查能力，从三个不同渠道获取了陈海团队的实验数据。表面光鲜的数据下，藏着令人不安的细节：第三轮循环后容量衰减曲线的异常平滑，高温测试中几个关键数据点的缺失，模拟环境与真实路况的差异被刻意淡化。
最致命的是，周可可的人从陈海实验室一个前研究员那里挖到信息：陈海私下抱怨过“新型隔膜材料在极端条件下的稳定性问题”，但在提交给投资方的报告里，这个问题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第五天，周可可再次召开投资会议。这一次，会议室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项目暂停，所有投资流程终止。”周可可的声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周总！”投资总监猛地站起，“我们已经谈到最后阶段了，现在撤出，前期投入全部打水漂，还会得罪陈教授和他的团队——”
“那就得罪。”周可可冷冷道，“比起三年后可能面临的集体诉讼、巨额赔偿和十几条人命，这点损失和得罪人，我选择前者。”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周总，您有...证据吗？”技术总监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证据证明它会出问题，”周可可扫视全场，“但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它不像陈海说的那么安全。在新能源领域，安全是底线，不是可选项。这个项目，周氏不投。”
决定已下，不容更改。一周内，周可可迅速而果断地撤出了所有投资意向，哪怕这意味着数千万的前期投入化为乌有，以及陈海愤怒的来电和邮件轰炸。
“周可可，你会后悔的！”电话那头，陈海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这是改变时代的技术！你不投，有的是人投！”
“那就祝你好运。”周可可平静地挂断电话。
一周后，消息传出：国内另一家巨头“新能科技”宣布巨资投入锂空气电池项目，与陈海团队达成战略合作，首期投资三十亿。新闻发布会上，陈海意气风发，宣称“三年内改变世界能源格局”。
财经媒体一片哗然，许多分析师撰文质疑周氏集团的保守，认为周可可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周氏股价应声下跌三个百分点。
周可可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陈海春风得意的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周深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小侄女正抓着一个玩具电池模型玩耍，笑得眼睛弯弯。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照片说话，“那叔叔欠你一条命。不，是很多条命。”
一个月后，周可可启动了一个全新的投资项目：固态锂电池。虽然能量密度不如锂空气电池，但安全性高，技术成熟。媒体评价“缺乏想象力，但稳健可靠”。
周可可对此不置可否。他比谁都清楚，在商业世界，有时“稳健”比“想象力”更重要，尤其是在涉及人身安全的领域。
又过了两个月，周可可的人传来消息：陈海团队在扩大实验中遇到了“技术瓶颈”，量产时间可能推迟。新能科技的股价开始波动。
周可可关掉报告，走到落地窗前。这座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车流如织。他想起了那个软糯的心声，想起了那些关于“召回”、“有毒气体”、“死人”的字眼。
“最好你是错的，小家伙。”他对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说，“但如果你是错的，最多我损失一些钱。可如果你是对的...”
他没有说下去。
手机响起，是周深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周可可接通，屏幕上出现小侄女的脸，她正试图抓住一个晃动的玩具，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可可，浅浅会伸手抓东西了！”周深的声音带着父亲的骄傲。
周可可看着屏幕里那双清澈的眼睛，许久，轻声说：“好好长大。”
然后他挂断电话，走回办公桌，继续审批那份关于固态电池工厂建设的最终方案。窗外，夜幕降临，城市华灯初上。而在某个实验室里，一场可能在三年后引爆的危机，因为一个婴儿无心的一句“心声”，被悄然按下了暂停键。
周可可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样，但他知道，在商业的赌局中，他宁愿押注在安全与责任这一边——哪怕这听起来，不那么像那个以锐利和果决着称的“霸总”周可可。
而真正的改变，往往始于最微小的选择，和最不为人知的预警。就像蝴蝶振翅，可能在大洋彼岸掀起风暴；而一个婴儿的心声，也许正在悄然改变许多人的命运轨迹。
周可可最后看了一眼桌上浅浅的照片，然后关掉台灯，走出办公室。走廊的感应灯次第亮起，照亮他前行的路。那路上没有锂空气电池的万丈光芒，却有着更坚实、更温暖的人间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