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旧的木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咔嗒”时,靡思脸上那副精心雕琢的、仿佛浸透了蜜糖的甜蜜笑容,便如同被瞬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站在自家门前的草坪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十月的德里镇,空气中带着一股草木腐败和湿润泥土混合的、清冽而干净的味道。这股味道涌入肺腑,却没能带来丝毫的清新感,反而像某种化学试剂,冲刷掉了她血液里最后一丝属于“恋人”的温存。
留下的,只有前往战场的、冰冷的冷静。
她眼中的世界变了。阳光依然明媚,但那种温暖的金色在她瞳孔中折射不出任何温度,只剩下刺眼的光;路边邻居家院子里盛开的玫瑰,红得像凝固的血;风拂过脸颊,也不再是温柔的爱抚,而像是冰冷的刀锋在试探皮肤的厚度。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狩猎场。而她,是唯一一个试图反抗的猎物。
靡思没有片刻的迟疑,迈开脚步,径直走向与贝弗利约定的街角。她的步伐平稳而坚定,书包带被她无意识地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身影。贝弗利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红色夹克,正靠在街角的邮筒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她标志性的、如火焰般燃烧的红色长发在晨光下格外醒目。
看到靡思,贝弗利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绽开一个灿烂而毫无阴霾的笑容,用力地朝她挥舞着手臂。
“靡思!这里!”
那份热情,像一束没有被污染过的阳光,直直地照射过来。靡思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细微而尖锐的刺痛感,源自内心深处的愧疚,让她几乎想要移开视线。
但她没有。
她只是加快了脚步,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个柔和、浅淡的微笑,朝贝弗利走了过去。
“你今天来得真早!”
贝弗利一上来就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靡思的手臂,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与靡思微凉的指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还以为你会赖床呢。昨天回家之后,没再遇到什么麻烦吧?”
靡思摇了摇头,然后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迅速而流畅地比划起来,唇边带着一丝 reassuring 的笑意。
【我很好,谢谢你。】
她的手语动作优雅而清晰,每一个指节的弯曲,每一个手腕的翻转,都像是在空气中书写着无声的诗句。
“那就好。”贝-弗利松了口气,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神秘又兴奋的表情,“你知道吗?今天放学后,我们就要去那个地方了!采石场!那可是我们的‘圣地’!”
她说到“圣地”这个词时,还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分享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秘密。
靡思配合地睁大了眼睛,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她歪了歪头,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噢,你肯定不知道那里有多棒!”贝弗利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谈性更浓,“那地方荒废了,但夏天的时候,那里的水潭又深又干净,我们都从悬崖上往下跳!当然,除了艾迪那个胆小鬼。”
她说到艾迪时,模仿了一个夸张的、浑身发抖的样子,引得靡思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听起来很刺激。】靡思比划着,【只有你们几个去过吗?】
“嗯哼!那是‘失败者俱乐部’的专属领地!”贝弗利自豪地挺了挺胸膛,“不过今天,你就是我们的新成员了!”
在说出“新成员”这个词时,她挽着靡思手臂的手又收紧了一些,传递着毋庸置疑的接纳与友谊。这份温暖和信赖,穿透了靡思的伪装,像一根滚烫的针,扎在她布满谎言的心上。
她的笑容僵硬了零点一秒,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她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的笑意显得更加柔和,仿佛真的在为这份即将到来的“冒险”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她必须喜悦。因为一个被朋友隐瞒的人,没有资格流露出悲伤。
她们就这样一路聊着,很快就走到了学校附近。还没等转过街角,一阵熟悉的、喧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发誓!那东西绝对有两米高!而且它的牙齿,哦天哪,它的牙齿比迈克家农场的屠宰刀还长!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我们不能……”
“得了吧,艾迪。”一个更加懒洋洋、带着嘲弄意味的声音打断了他,“你只是把你看恐怖电影的幻觉带到现实里了。说真的,你妈该给你换个药了,阿司匹林可能对你不起作用了,也许来点镇静剂会更好?”
“这不是幻觉!里奇!你这个混蛋!这是真的!”
靡思和贝弗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她们走过拐角,果然看到失败者俱乐部的其他成员正围在一起,进行着他们每日例行的争论。
艾迪·卡斯普拉克涨红了脸,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里奇·托齐尔则懒散地靠在墙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嘴角挂着欠揍的微笑;本·汉斯科姆和斯坦利·乌里斯站在一旁,一个若有所思,一个眉头紧锁;而比尔·登布罗,作为团体的核心,则沉默地听着,他的目光深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看到她们俩走近,所有争论戛然而止。
“嘿!看看谁来了!是我们勇敢的女骑士和她新招募的……呃……无声的侍从!”里奇吹了声口哨,目光在贝弗利和靡思之间来回扫视。
“闭嘴,话匣子。”贝弗利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然后笑着对其他人打了声招呼。
艾迪看到靡思,脸上的激动立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自然的紧张,他下意识地握了握口袋里的哮喘吸入器。斯坦则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只有比尔,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靡思的脸上。那目光很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要将她与某种危险隔离开来的决心。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简短的词。
“早。”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个标志性的、轻微的口吃在说这个简单的词时并没有出现。
靡思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她安静地站在贝弗利身边,像一幅美丽的、没有声音的背景画,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将所有人的表情、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以及那份被心照不宣地隐瞒起来的沉重秘密,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脆弱的同盟,被共同的恐惧粘合在一起。
而她,这个被他们排除在外的“被保护者”,即将成为刺破这层虚假和平的、最锋利的那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