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思将那本足以颠覆她命运的古书轻轻放在枕边,仿佛那不是纸张,而是一块冰冷的铁。书页的边缘硌着柔软的枕套,像一个沉默而坚硬的提醒。
她躺下,重新拉好被子,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那个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凝视感依然存在,像弥漫在房间里的稀薄毒气。她闭上眼睛,视野陷入一片黑暗,但感官却前所未有的敏锐。
她强迫自己入睡。
这不是一种情绪化的决定,而是一道冷静下达给身体的指令。她开始有意识地放缓呼吸的节奏,从短促的紧张调整为绵长而均匀的深呼吸,模仿着一个安然入梦的少女该有的样子。她命令自己紧绷的肌肉逐一放松,从肩膀到指尖,从后背到脚趾。她甚至试图放空大脑,将那个庞大而疯狂的计划——那个要将神只拉下神坛,锁进囚笼的计划——暂时压到意识的最深处。
这是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一场在无声中进行的、只为一个看不见的观众上演的精湛演出。她知道,他能“听”到她的一切。每一次心跳的加速,每一次呼吸的紊乱,都可能暴露她刚刚燃起的反叛之心。
所以,她必须完美。
她必须成为他眼中那个被爱与承诺冲昏头脑、全心信赖着他的、天真而脆弱的女孩。明天,她要去见她的朋友,也要去见……她的猎物。她需要积蓄全部的精神,来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以爱为名的战争。
在黑暗中,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紧闭着,长而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如果有人能看见她此刻的模样,只会觉得这是一个睡得格外香甜沉静的美丽女孩。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平静的睡颜之下,一头幼兽,正缓缓地、耐心地磨砺着自己的爪牙。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狭长的、温暖的光带。
靡思是在一阵熟悉的、如同古老书卷般沉静的气息中醒来的。她睁开眼,便对上了那双含笑的、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眸。潘尼怀斯就坐在她的床边,已经换上了一套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姿态优雅得像一位即将出席晨间会议的贵族。他身上,带着清晨的微凉和一丝淡淡的咖啡香。
“早上好,我的女孩。”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
靡思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羞赧与喜悦的、无比灿烂的笑容。她坐起身,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带着好闻气息的胸膛里,声音因为紧贴着布料而显得有些闷闷的,却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依赖与甜蜜。
“早上好!”
她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昨天……”
潘尼怀斯挑了挑眉,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有趣。 他在无声的意识深处评价道。恐惧之后是臣服。这份味道……纯粹得有些出乎意料,就像经过了反复提纯的蜜糖,甜得几乎没有一丝杂质。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他轻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我永远不会。”
“我想通了!”靡思抢着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急于表白的真诚,“你说的对,他们不信任我,才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保护起来。只有你……只有你是真的对我好,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只要你就够了。”
她说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动物,充满了脆弱、坦诚与孤注一掷的爱意。这份表演天衣无缝,几乎能骗过神明。
“真的?”
“真的!”她重重地点头,为了增加说服力,还主动凑上去,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响亮的、带着早安气息的吻,“以后,我只相信你一个人。所以……早餐可以吃草莓松饼吗?要三个!”
看着她那双重新恢复了天真与狡黠的眼睛,潘尼怀?怀斯?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抬手,响指清脆。下一秒,一份热气腾腾、点缀着新鲜草莓和奶油的完美松饼,便凭空出现在床头柜上。
“当然可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说。
早餐的氛围甜蜜得几乎不真实。
靡思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完美女友”的扮演中,她会因为一颗特别甜的草莓而欢呼,会故意把奶油抹到潘尼怀斯的鼻尖上然后大笑,会像所有热恋中的少女一样,与他分享同一杯牛奶。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赖与爱意。
潘尼怀斯始终配合着她,用那种宠溺而纵容的目光注视着她。他享受着这份新奇的、被全然依赖和“爱慕”的感觉。这种情感风味,与恐惧截然不同,它不刺激,却拥有一种让他上瘾的、温润的甜美。
吃完早餐,在他用超自然能力清理好一切之后,靡思像往常一样去准备上学。出门前,她踮起脚,认真地为他整理好那根一丝不苟的领带,然后仰起头,给了他一个绵长而深情的吻。
“我晚上回来。你要在家等我。”
“好。”他回答,声音低沉而肯定,“我在这里等你。”
靡思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开,背影轻快得像一只蝴蝶。
当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潘尼怀斯脸上的温柔笑意缓缓隐去。他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回味那个吻。
那个吻……味道很美妙。是纯粹的眷恋、信赖和喜悦。
然而,这味道太过纯粹了。
就像一颗被切割得毫无瑕疵的钻石,完美得…… 像失去了天然矿石所应有的、那一点点粗粝的、真实的质感。它剔除了所有负面的杂质——没有了昨夜的恐惧,没有了被隐瞒的失落,甚至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怀疑。
这股味道,不像一个经历了内心挣扎后的人类所能散发出来的。
倒像是……某种献给神明的、经过精心提炼的祭品。
潘尼怀斯站在原地,房间里还残留着靡思身上那股淡淡的香草气息。他那双非人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古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玩味。
他并没有被骗过。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这是否是欺骗。
他只是对这场游戏……产生了新的、更浓厚的兴趣。
小叛徒要去采石场了。她会怎么演下去呢?她那位结巴的、富有正义感的小男朋友,和那群自诩为“失败者”的同伴们,又会如何应对“小丑”的存在呢?
他忽然觉得,今天的德里镇,阳光会格外明媚。而他,则是这场盛大戏剧中,唯一一个知晓所有剧本的、最忠实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