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思那温柔得近乎残忍的动作——为达娜擦拭嘴角——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餐厅里本就紧绷的平衡。朱尔斯眼中最后的光熄灭了,她垂下头,像一朵瞬间枯萎的花。科特、霍顿和马蒂则陷入了一种混杂着希望与恐惧的沉默僵持中。
就在这时,靡思放下了手中的餐巾。
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绝望的朱尔斯,到紧绷的科特,再到思索的霍顿与平静的马蒂,最后回到了依偎着她的达娜身上。
“既然你们明白了一切。”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教堂的钟声,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那是一种陈述,而非疑问。她知道他们明白了。
“游戏规则已经改变了。现在,你们可以自己选择你们的‘角色’了。”
这句话让科特和霍顿的身体猛地一僵。选择?他们从未有过“选择”。他们的命运是被写好的剧本,是被安排好的死亡。
靡思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向了通往地下室的方向,那个黑暗、潮湿,充满了未知恐怖的入口。她的下巴轻轻点了点。
动作轻缓,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留下,信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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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去地下室献祭自己,结束一切。”
这番话语,已经不能称之为“话语”。
它是一道神谕。是一份契约。是一场审判。
它将所有虚假的温情脉脉彻底撕碎,露出了最核心、最原始的规则:供奉与被供奉,生存与湮灭。
餐厅里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这一次,连恐惧都消失了。当直面终极的选择时,恐惧这种情绪显得太过廉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杂念的、绝对的虚无。
叮啷——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片虚无。是马蒂。他手中的勺子脱手,掉进了牛奶麦片碗里,溅起一小朵乳白的浪花。他像是没有察觉,只是怔怔地看着靡思,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斗,不知何时也掉在了地上。那个总是看透一切、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愚者”,第一次露出了全然的、不加掩饰的茫然。
科特的反应则截然相反。他的肌肉瞬间绷紧,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整个人像一张被拉满的弓。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靡思,那是一种野兽在衡量捕猎者实力的眼神。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战意。让他去信仰?让他把自己的命运交出去?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以接受。
“你凭什么?”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每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铁。
霍顿没有说话。他只是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手指却在微微颤抖。他的大脑正在以超负荷的速度运转,分析着每一个词,每一个可能性。信仰她?“信仰”这个词本身就违背了他所信奉的一切科学与逻辑。但……献祭自己?结束这无尽的循环?这其中又蕴含着一种可怕的、解脱般的诱惑。两条路都是深渊,他被悬置在中间,无法动弹。
而朱尔斯,那个刚刚还沉浸在绝望中的女孩,此刻却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没有了嫉妒,没有了怨毒,只有一种奇异的、近乎狂热的光。选择?她可以选择了?她不用再等待那遥遥无期的施舍了?这个认知让她干涸的心底,重新燃起了一丛扭曲的火焰。她看向靡思的眼神,不再是乞求,而是一种……审视。她在衡量,这份“信仰”,究竟值不值得她献上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切。
在这场无声的风暴中心,靡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催促。仿佛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她在等待朋友们决定今天的出游计划。
打破这份对峙的,是达娜。
那个从始至终都像影子一样依附着靡思的女孩,慢慢地、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没有走到房间的中央,也没有走向任何人。她只是绕过了餐桌,走到了靡思的身后。
然后,她伸出双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环住了靡思的脖子,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靡思的头发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响亮的回答。
霍顿的瞳孔猛地一缩。
科特的呼吸为之一滞。
达娜的动作像一个信号,一个范本。它将那个抽象的、神性的选择,具象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可供模仿的姿态。
“我……”达娜的声音从靡思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归宿的安宁,“我留下。”
这个选择,不出意料,却依然在众人心中投下了巨石。
科特冷哼一声,眼神里的不屑更浓了。懦夫,他在心里骂道,永远只会选择依附强者。
朱尔斯则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凭什么是她? 凭什么又是她第一个得到庇护? 嫉妒的毒火再次灼烧着她的理智。
而马蒂,他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烟斗,用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被达娜从身后拥抱着的、神情自若的靡思,又看了看通往地下室的、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
他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是一种在经历了无数次循环,看透了所有荒诞之后,终于找到终点的……释然。
他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着地下室的门走去。
“马蒂!”科特忍不住喝道,“你疯了?”
马蒂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没疯。”他把烟斗重新叼在嘴里,声音含混不清,却异常清晰,“这很合理。”
说完,他不再停留,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扇敞开着的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