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那只手的指尖几乎要碰到林晚昭的裙角时,守夜人突然踉跄着栽倒在井边,指缝里渗出血来——他刚才触地脉的右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青,像是被什么活物啃噬着血管。
“地脉七线......皆连井心......”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灯阵是表,井是根......若井毁,全族气运三日内断!”
林晚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早知道影井不简单,却没料到会是林家百年气运的命枢。
指尖按在影钥上,黑晶里的白焰突然翻涌如沸,眼前浮现出影渊共契的幻象——地底七道乌沉沉的锁链盘绕如蛇,每根链上都缠着细碎的光丝,那是林家历代子孙的福泽、寿数、甚至科举中榜的文运。
锁链的尽头全扎进井心,像无数根针在往什么东西里输血。
“那些黑链不是锁人,是引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把全族的福祸聚在井里,供心渊咒操控......”
“当年封印时,二老爷说‘以父镇宅,以影护族’。”
沙哑的男声突然在头顶炸响。
林晚昭抬头,正看见老祖宗贴身幕僚的亡魂浮在井壁上方,他腰间的玉牌还挂着半枚,那是当年老祖宗亲手赐的“随侍”信物。
亡魂的手指死死抠进井壁青石板,指甲缝里渗出幽蓝的魂气,“可这‘护’,是把全族的命,绑在他一个人的痛上。”
林晚昭顺着他的指尖望去,井壁上果然有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用刀尖一下下剜出来的。
她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刻痕,掌心的影钥突然烫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倒抽冷气——刻痕深处竟有微弱的震动,一下,两下,像极了心跳。
“是原契的回应。”幕僚亡魂的声音突然急促,“当年封印用的双生契被篡改了!
二老爷怕老祖宗醒来看穿他的丑事,把护族的契文......“
“住口!”林二老爷突然从枯骨旁扑过来,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里却布满血丝,“你个死了三十年的老东西懂什么?
我烧灯油、填人命,都是为了保住林家的体面!
要是让老祖宗知道他最疼爱的小儿子......“
“最疼爱的小儿子卖了祖宅地契?”林晚昭反手扣住林二老爷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还是最疼爱的小儿子把族学的银子输给了赌坊?
你怕的从来不是老祖宗怪你,是怕他怪你把林家败成了空壳!“
井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吼,像是困兽挣断锁链的嘶鸣。
林晚昭感觉脚下的青石板在震颤,影钥的热度已经透过皮肉烧到骨头里。
她咬着牙咬破指尖,血珠滴在影钥的凹槽里,黑晶瞬间泛起红光,像滴进墨汁的血。
“咔——”
井壁的裂缝突然绽开,碎石簌簌往下掉。
林晚昭本能地护住头,再睁眼时,井底的黑雾竟像被风吹散的乌云,露出一座青白石台。
台上摆着七盏残灯,灯座是人的臂骨,灯芯是纠结的黑发,灯身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听魂之约,以愿代质,以心承契。”
“这才是真正的双生契原典。”林晚昭盯着铭文,喉咙发紧。
她曾在母亲的旧书里见过只言片语,说双生契是林家先祖与地脉签订的护族契约,需以真心为引。
可眼前的铭文被人用黑墨涂了半页,新刻的字歪歪扭扭:“以骨镇魂,以血饲命。”
“烧了......他们烧了......”
刻符老道突然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狗,踉跄着扑到石台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灯座上的骨节,“原契在井底......他们烧了原契......用死人的骨头重刻......用活人的命填灯油......”他疯疯癫癫地抓起碎石,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阵图,“愿燃阵!
愿燃阵!
用愿核之力化气运......能替了心渊咒......“
引魂童怀里的骨铃突然“当啷”落地。
他蹲下身捡铃铛,抬头时眼眶通红:“要启阵......需三十六献祭者共愿......他们......肯吗?”
林晚昭望着石台上的七盏残灯,又望向漂浮在井中的三十六道亡魂——那是被林二老爷推进影井的仆役、护院、旁支孩童。
他们的身影比刚才更清晰了些,能看清护院脸上的刀疤,能看清小丫头腕上的银镯。
“你们的债,我已讨。”她闭了闭眼,影渊共契的力量顺着血脉涌上来,“你们的命,我来续。
愿不愿,由你们自己说。“
井中突然安静下来。
最先动的是那个总在厨房帮厨的老嬷嬷。
她颤巍巍地飘到林晚昭面前,掌心朝上——手心里浮着半枚影钥虚影。
接着是护院张七,他摸了摸脸上的刀疤,也摊开手。
小丫头踮着脚,把银镯往林晚昭手里送,镯子里竟也映出影钥的光。
三十六道亡魂缓缓围成圈,掌心的虚影连成一片,像撒在夜空里的星子。
林晚昭的眼泪砸在影钥上。
她突然明白母亲临终前说的“藏好你的耳朵”是什么意思——不是让她装聋作哑,是让她听清这些被锁在井里的、被埋在泥里的、被烧在灯油里的声音。
这些声音不该是诅咒,该是火种。
“命脉不该锁在井里。”她举起影钥,月光穿过黑晶照在石台上,第一盏骨灯突然闪了闪,微弱的光映得她眼眶发烫,“该由活着的人,亲手点亮。”
井外传来王氏的尖叫:“抓住那小贱蹄子!她要毁了林家!”
但林晚昭听不清了。
她望着石台上的愿燃阵图,望着三十六亡魂掌心的光,望着影钥里跳动的白焰——那些被锁了三十年的声音,此刻都在她耳边响成一片。
她踩着碎石走上石台,将愿核轻轻放在阵心。
三十六亡魂缓缓围拢,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春风吹过林府的百年老槐,像雨落青瓦,像母亲临终前摸她头发的温度。
“我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