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引魂童抱着朱红绸布奔至祖祠四角,羊角辫上的银铃随着跑动叮当作响。
林晚昭望着他们将绸布系在廊柱间,朱红在月光下泛着血锈似的暗,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半块影钥——此刻正贴着她心口发烫,与井中传来的震颤同频。
“主灯置中,次灯围三。”她指尖在青石板上划出半枚古篆,守夜人虽已七窍渗血,却仍撑着身子爬过来,用染血的指节将九盏文魄灯按她划的纹路摆成北斗形状。
灯油在灯盏里咕嘟作响,原本纯白的火焰突然泛起极淡的青,像是被井底翻涌的黑雾染了色。
“起棺。”林晚昭话音未落,两个粗使婆子哆哆嗦嗦揭开供桌后的红布。
老祖宗的肉身就躺在冰棺里,面色青灰如冻透的茄子,胸口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这是守夜人昨夜在影井旁发现的,被王氏用冰魄草镇着,说是“老祖宗闭关清修”,实则成了活死人。
林二老爷突然冲过来,酒气混着血腥味喷在冰棺盖上:“你要做什么!
这是我爹!“他指甲抠进棺木,指节发白,”我每月初一十五送参汤,冬日烧暖炉,怎么就成你嘴里的...活死人?“
“参汤里掺了锁魂散。”守夜人突然开口,声音像破风箱,“我替你守灯三十年,闻得出那味——你怕他醒,怕他看见你把林家铺子卖给盐帮,怕他戳穿你把嫡女的嫁妆填了赌债窟窿。”他咳嗽着,黑血溅在林二老爷绣着松鹤的衣摆上,“所以你把他的魂困在井里,用活人的愿力养这具壳子,让全府以为老祖宗还在护着林家...你护的是你自己的权!”
林二老爷的脸瞬间煞白,踉跄着撞翻了香案。
供品滚落满地,那尊被供了三十年的“老祖宗”人皮傀儡“啪嗒”掉在冰棺旁——说是傀儡,实则是张剥下来的人脸,用金线缝在木胎上,眉眼与冰棺里的老人分毫不差。
“假的。”刻符老道突然从供桌下钻出来,指甲缝里还沾着炭灰。
他扑向人皮傀儡,枯瘦的手指像铁钩般抠进傀儡额心,“看!
看!“人皮”刺啦“裂开,露出嵌在其中的黑晶,表面浮着细密的咒纹,”心渊咒核!
用活人的执念养着,吸真身的生气,让他死不了,醒不得!“
林晚昭摸出玉簪,尖儿抵在黑晶上。
守夜人突然抓住她手腕:“别动!
这咒核连着地脉,你...“话未说完,黑晶突然泛起血光,晶面浮起一行小字——正是林二老爷的笔迹:”父若醒,林家必乱。“
“必乱的是你的算盘。”林晚昭用力一挑,黑晶“当啷”落在掌心。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晶面上,咒纹瞬间扭曲成狰狞的鬼脸,“你怕老祖宗醒来看见你勾结盐帮私贩私盐,怕他查账发现库房亏空,更怕他把家主之位传给大哥的遗孤...”
“够了!”林二老爷抄起供桌上的青铜烛台砸过来。
林晚昭偏头躲过,烛台撞在影井井沿上,迸出一串火星。
七个引魂童同时摇动怀里的骨铃,清脆的铃声混着井中传来的呜咽,三十六道半透明的身影从黑雾里浮出来——是这三十年里莫名“暴毙”的仆役、护院、甚至林府旁支的孩童。
“我们烧成灯油,喂它活着!”
“它不是祖宗,是吃魂的壳!”
“井里的老祖宗喊着要回家...要回家...”
林晚昭将黑晶投入主灯。
白焰“轰”地蹿起丈高,瞬间吞没了黑晶。
人皮傀儡的双眼突然爆出黑血,脸皮“滋滋”焦卷,露出底下白森森的枯骨——腕骨处有道寸许长的裂痕,正是老祖宗年轻时与人比武被剑挑断的旧伤。
“爹!
爹!“林二老爷扑过去抱住枯骨,眼泪鼻涕糊在骨头上,”我错了...我以为锁着你,林家就不会散...我以为烧灯是替你积德...可他们说你要醒,说你会怪我...我害怕啊...“
“你怕的从来不是他怪你。”林晚昭蹲下身,指尖按在林二老爷额心,“你怕的是他醒了,看见你把林府变成了空壳,看见你卖了祖宅地契换赌资,看见你为了掩盖这些,把知道真相的人一个个推进影井...”
井中突然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封了三十年的青石板“咔”地裂开一线,一只枯瘦的手缓缓伸出来,指甲缝里还沾着井壁的青苔。
林二老爷浑身剧震,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盯着那只手说不出话——那手背上的朱砂痣,和冰棺里老祖宗的一模一样。
“现在,轮到你听见他说‘不’了。”林晚昭站起身,影钥在她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她望着井口那只缓缓张开的手,看见掌心里躺着半块影钥,与她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守夜人突然踉跄着扑向井边,指尖刚触到地脉,喉间就发出破锣似的声响:“地...地脉在抖...像是...”
他的声音被井中传来的呜咽淹没。
林晚昭摸出腰间的玉佩,青纹在月光下流转成诡异的红。
祖祠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护院的灯笼光——王氏带着族老们来了。
“布阵!”林晚昭将两半影钥合在一起,转身时正看见林二老爷跪在枯骨前,把脸埋进臂弯里,像个被拆穿的孩子般哭嚎。
而井中的那只手,正缓缓朝着她的方向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