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雯站在传达室门口,手指不安地绞着校服衣角。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今天是陈武桢回信应该到的日子——至少按照她计算的日子是这样。她上周五寄出的信,按照往常的速度,今天周三应该能收到回信。
传达室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高一的学生正挤在那张掉漆的木桌前翻找信件。柳晴雯咬了咬下唇,等到人群散去才走进去。
大爷,有高二(5)班柳晴雯的信吗?她轻声问道,声音几乎被窗外蝉鸣淹没。
传达室的老张头从报纸上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自己找找看,刚才都倒桌子上了。
柳晴雯的心沉了一下。老张头总是这样,把所有信件往桌上一倒就让学生自己找。她快步走到桌前,开始在一堆信封中翻找。广告单、明信片、几封贴着鲜艳邮票的信件...但没有陈武桢那熟悉的、棱角分明的字迹。
奇怪...她小声嘀咕,又仔细翻了一遍。陈武桢从不食言,说好回信就一定会回,而且通常比她预计的还要快。
柳晴雯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清楚地记得上次信中写了什么——关于七年前那件事的疑问,关于她父亲突然调职离开顺从县的真相。这些年来,只有陈武桢知道她心底的疑惑,也只有他会认真回应她的每一个问题。
同学,找完了没?后面还有人等着呢。老张头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晴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好的,谢谢大爷。她转身离开传达室,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回教室的路上,柳晴雯的思绪乱成一团。陈武桢不可能不回信,除非...除非信被人拿走了。这个念头让她后背一凉。谁会拿她的信?谁会知道那封信的重要性?
……
午休时间,柳晴雯趴在走廊栏杆上,下巴抵着手臂,眼睛盯着远处操场上三三两两散步的学生。小五站在她旁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糖棍随着她说话一翘一翘的。
他又没回信。柳晴雯闷闷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油漆剥落处,已经三封了,一封都没回。
小五把糖从嘴里拿出来,舔了舔嘴角:你确定他收到了?
当然!我每次都塞进邮筒,还特意选了带邮票的那种,不可能寄丢。
小五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那……他会不会根本没收到?
柳晴雯转过头,皱眉:什么意思?
小五压低声音:咱们学校的信架就在传达室门口,谁都能翻。上次我帮王老师拿信,还看见高一的人在那儿乱翻呢。
柳晴雯的呼吸微微一顿。
而且,小五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是有人故意拿走你的信?
柳晴雯瞪大眼睛:谁会干这种事?
小五耸耸肩:谁知道呢?讨厌你的人?暗恋你的人?或者单纯就是手贱的人。
柳晴雯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前几天她去传达室时,正好撞见李建庚从信架旁转身离开。当时他没拿信,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开,她还以为他只是路过。
……不会吧。她喃喃道。
小五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你想到谁了?
柳晴雯咬了咬嘴唇:李建庚。
小五眉毛一挑:那个总在你们班门口晃悠的?
柳晴雯点点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安。她回想起最近几次在走廊遇到李建庚时,他的眼神总是躲闪,甚至有一次她明明看到他手里捏着一张蓝色信纸,却在看到她时迅速塞进了口袋。
……我得去问问传达室的老张。柳晴雯突然站直身体,语气变得坚定。
小五拉住她:别急,如果真是他拿的,你直接去问反而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
小五眼睛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咱们可以……设个局。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走廊上,柳晴雯和小五躲在美术教室里,小心翼翼地伪造着那封的信。小五咬着笔帽,仔细模仿着陈武桢的笔迹——她曾经在柳晴雯的笔记本上见过他的字,清秀中带着几分力道。
这样行吗?小五把写好的信纸递给柳晴雯看。纸上赫然写着:
致偷信者:
我知道你是谁。
你每拿走一封信,我就记下一笔。
现在,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柳晴雯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吓人了吧?
小五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就是要吓住他啊。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邮票,看,这是我集邮册里的,邮戳日期正好是上周的。
两人把信纸折好,装进一个浅蓝色的信封——和陈武桢常用的那种一模一样。小五甚至细心地用橡皮在信封上蹭出几道痕迹,让它看起来像是经过长途跋涉。
等等,柳晴雯突然想到什么,从笔袋里掏出一支蓝色圆珠笔,陈武桢总喜欢在信封背面画个小太阳。她在信封角落画了个简笔的太阳,和之前收到的那些信如出一辙。
下午第二节课间,传达室的老张照例去食堂打饭。柳晴雯和小五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趁没人注意时,小五迅速将那封信塞进了高二年级的信堆里,还特意把它夹在几封信中间,只露出那个画着太阳的一角。
好了,小五压低声音,现在我们只需要——
等等!柳晴雯突然拉住她,指了指拐角处的阴影。李建庚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两人赶紧躲到柱子后面。
透过窗户,她们看见李建庚在信架前停下,手指熟练地翻检着信件。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抹浅蓝色时,明显顿了一下。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将信抽出来塞进了自己的裤袋。
果然是他!柳晴雯气得浑身发抖,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小五按住她的肩膀: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李建庚攥着那封信,脚步匆匆地穿过操场。他的校服后背洇出一片汗渍,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亮光。柳晴雯和小五远远地跟着,借着篮球架的掩护,看见他闪进了操场角落的老旧男厕所。
快,去树林那边!小五拉着柳晴雯猫腰钻进厕所旁的槐树林。透过斑驳的树影,她们能清晰地看见厕所破了一半的窗户。
厕所内,李建庚反锁上隔间门,手指颤抖地撕开信封。当看到付出代价几个字时,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打火机的火苗地窜起,映得他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
信纸刚接触到火焰,突然发出轻微的声。原本空白的信纸底部,缓缓浮现出几个血红色的字迹:
下一个被烧的就是你,接着一个骷髅头的样子渐渐出现在纸上。
(这都是小五的化学小妙招----用柠檬汁写的隐形字迹,只有在火烤下才会显现:下一个就是你,还画了一个骷髅头的样子。)
李建庚猛地将燃烧的信纸甩到地上,后退时撞翻了塑料废纸篓。那团火在水泥地上诡异地扭动着,竟隐约形成一张人脸的模样。他踉跄着冲出隔间,连洗手池的水龙头都忘了关。
他出来了!柳晴雯捂住嘴。李建庚脸色惨白得像刷了石灰,连鞋带散了都没发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向教学楼方向。
小五跑到操场转了一圈,找到一个熟悉的男同学,让他先进入男厕所,帮忙清空了里面的人。柳晴雯戴上棒球帽,把头发全部塞进去,跟着小五低头冲了进去。男同学站在厕所门外,防止其他男生在进入。
最里面的隔间地板上,一团焦黑的纸灰还在冒着青烟。小五用铅笔拨开灰烬,露出尚未燃尽的一角——正是她用柠檬汁写的隐形字迹部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烧焦的纸灰边缘呈现出诡异的手指状,就像有人试图从火焰中抓住什么。
看这个。柳晴雯从废纸篓后面捡起半张没烧完的信纸,上面李建庚慌乱中掉落的打火机压着一行字:现在,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
昏暗的宿舍里,李建庚坐在床沿,手里还把玩着那个点燃信件的打火机。信纸上的字迹像刀子一样刺进他的脑海:
“偷信的人:
我知道你是谁。
你每拿走一封信,我就记下一笔。
现在,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仿佛看到了柳晴雯憎恶他的表情。
——柳晴雯知道是他了。
李建庚猛地攥紧打火机,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压住,闷得喘不过气。他想起自己每次偷偷翻找信架时的紧张,想起撕开陈武桢的信时那种扭曲的快感,想起自己躲在厕所里烧掉那些字迹温柔的句子……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柳晴雯对陈武桢失望,可到头来,他才是那个最让人失望的人。
她一定讨厌死我了。
他颓然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对柳晴雯的喜欢是理所当然的,哪怕她拒绝,他也觉得只要坚持,她总有一天会接受。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喜欢”早就变成了伤害。
他不敢再去找她了。
走廊上传来女生的笑声,他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生怕是柳晴雯和小五在议论他。食堂里,他低着头吃饭,不敢像以前那样故意坐到柳晴雯附近。体育课上,他远远地看着她和女生们打球,再也不敢凑过去。
他甚至开始害怕去传达室。每次经过,他都加快脚步,仿佛那些被他偷走的信会从信架上跳出来,当众揭穿他的行径。
他变得安静了。
以前总爱在男生堆里高谈阔论的他,现在常常沉默。以前故意在柳晴雯面前耍帅的他,现在只敢在人群里偷偷看她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有一次,他在楼梯拐角差点撞上柳晴雯。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慌得连“对不起”都说不利索,匆匆侧身让开,逃也似地走了。
柳晴雯愣了一下,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再也不敢靠近她了。
而现在,他只能活在愧疚和忐忑里,等待着某一天,真相彻底被撕开。
又过了几天。清晨,柳晴雯习惯性地在早读前绕道信箱,本已做好再次扑空的准备,却意外摸到了熟悉的牛皮纸信封——是陈武桢的字迹!她飞快地把信塞进袖口,连跑带跳地上了楼梯,差点撞到正在擦玻璃的值日生。
晴雯:
见字如晤。
已经快一个月没收到你的回信了,我寄了两封信都没等到回复,我忽然意识到,该不会是我写错班级了吧?你们高二一开学就分班了,我记不清上两次在信封上写的班级是不是你现在的班级?很有可能,是我习惯性的写了你高一时的班级,看来是我脑子不够用的了,你已经不是高一的小女孩了,是高二的小女孩啦,哈哈。仔细想想,好久没见你了,可以的话,你回信的时候也寄给我一张你的近照吧,我怕自己时间久了不见你,哪天在车站或者路边遇到你再认不出你。
上次你说考试有进步,我也倍感欣慰,可能是受你的影响吧,我最近这次考试超常发挥,数学破天荒考了132分,连老班都特意在班上表扬我了。不过物理还是老样子,在及格线上挣扎,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的时候,他居然翻出我高一的所有试卷,让我带回去把错题整理一遍,说我其实有进步——那一刻突然觉得,原来真的有人在默默关注着我的成长。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高二都过去一半了。不知道你的志向是什么,未来有啥样的打算,或者说去哪里的城市读大学。
最近在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里面有句话让我想了很久: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
盼复。祝 好梦
陈武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