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凛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这味道……竟和奶奶做的一模一样。
“您怎么知道……”她声音有些哽咽。
“傻孩子,”林婉娘摸摸她的头,“你是咱们林家的血脉,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们能不知道?”
林凛鼻子一酸。这三个月来,她白天在洞穴里绣花,晚上回床上睡觉,虽然身体不累,但心里总绷着一根弦。此刻这碗芋泥,让她突然想起家的味道。
“我想奶奶了。”她小声说。
七个祖宗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想家是好事,”明代姑奶奶轻声道,“有念想,才有根。”
“不过,”清代祖宗话锋一转,“在绣完《清明上河图》之前,你可不能回去。”
林凛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为什么?”
“规矩。”林婉娘言简意赅,“林家女子学艺,需过三关。第一关‘静心’,你已过了。第二关‘耐性’,你现在正在过。第三关……”
她顿了顿,看向其他祖宗。
“第三关‘破障’,”宋代奶奶接话,“绣完《清明上河图》全图,便是破障之时。”
林凛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祖宗们严肃的表情,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埋头继续绣。
这回绣的是汴河上的船只。大大小小的漕船、客船、渔船,形态各异。林凛绣到第十艘船时,突然发现不对劲——这船的样式,怎么有点像……现代的轮船?
“碗碗,”她叫住正要溜走的碗碗,“这船不对吧?北宋哪有这种蒸汽轮船?”
碗碗“嗖”地缩回控制台后面,装死。
“咳咳,”林婉娘干咳两声,“那个……艺术创作,可以适当发挥嘛。”
“这不是发挥,”林凛较真了,“这是篡改历史!《清明上河图》是张择端画的,他怎么可能画出蒸汽船?”
七个祖宗面面相觑,最后宋代奶奶叹了口气:“罢了,告诉她吧。”
林婉娘飘到绣品前,指着那艘蒸汽船:“这不是普通的船。这是你太爷爷设计的‘蛟龙一号’原型图。”
林凛手一抖,针扎进指尖,血珠渗进绸缎,在蒸汽船的烟囱上染出一抹暗红。
“太爷爷……林永济?”她声音发颤。
“不,”明代姑奶奶摇头,“是你太爷爷的父亲,林崇山。光绪二十四年,他参照德国图纸,设计了这艘船。可惜……”
“可惜图纸被德国人偷走了。”清代祖宗接话,声音冰冷,“连人带图,沉在了闽江底。”
洞穴里寂静无声。碗碗播放的汴河喧闹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水珠从钟乳石滴落的“滴答”声。
“所以,”林凛看着绣品上那艘蒸汽船,“我绣的不是《清明上河图》,是……”
“是林家的历史。”林婉娘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林家女子用血泪绣出来的记忆。”
林凛低头看着指尖的血珠,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重新拿起针,不是绣,而是“写”——用丝线书写一段被掩埋的历史。
第二艘船,是改良后的“蛟龙二号”,船身上绣着细密的德文编号。
第三艘船,是未完工的“蛟龙三号”,只有龙骨,没有船身。
第四艘、第五艘……当她绣到第七艘时,手开始发抖。那是一艘半中半西的怪船,中式船身上装着西洋火炮,船头雕着龙首,船尾却竖着德式烟囱。
“这是……”她抬头看向祖宗们。
“你爷爷设计的,”宋代奶奶轻声道,“林敬波。他想造一艘既能远航,又能御敌的船。可是那年月……”
那年月,是什么年月?林凛想问,却开不了口。她从祖宗们悲伤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是战火纷飞的年月,是国弱民贫的年月,是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的年月。
她继续绣。第八艘是简陋的渔船,船头站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那是青年时代的林敬波。第九艘是改装过的货轮,甲板上堆满药材——那是壮年时的林敬波,借行医之名,行救国之事。
绣到第十艘时,林凛的眼泪终于掉下来。那是一艘现代化的科考船,船身上写着“蛟龙号”,而站在船头的,是她那常年不见踪影的大伯——林丕稼。
“大伯他……”林凛哽咽。
“在完成你太爷爷未竟的事业。”林婉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林家七代人,等了两百年,就为这一天。”
林凛抹了把眼泪,穿针引线。这一次,她绣得飞快,针脚却前所未有的稳。当最后一艘船——一艘流线型的深海探测器——出现在绸缎上时,七个祖宗同时飘到她身后。
“可以了。”林婉娘说。
碗碗“叮”一声,射出一道金光,照在绣品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绣品上的船只竟“活”了过来,在绸缎的汴河上缓缓航行。蒸汽船喷出白烟,渔船撒下渔网,科考船放下探测器……
“这是……”林凛目瞪口呆。
“林家的‘船谱’,”宋代奶奶眼中含泪,“从木船到铁船,从江河到深海。两百年,七代人,就为这一刻。”
绣品突然从绸缎上浮起,在空中展开成一幅立体画卷。汴河水奔流不息,百舸争流。而在画卷尽头,一道金光破水而出——那是一枚铜钱,正面“光绪通宝”,背面刻着“蛟龙”二字。
铜钱缓缓落在林凛掌心,触手温润。
“这是你太爷爷留下的,”林婉娘说,“林家七代人的心血,都在这枚钱里。”
林凛握紧铜钱,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林崇山在油灯下绘图,林敬波在江边遥望,林丕稼在深海勘探……还有无数陌生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为同一件事努力:造出中国人自己的大船。
“现在你明白了?”明代姑奶奶问。
林凛点头,又摇头。她明白了林家的执着,却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一切绣进《清明上河图》里。
“因为,”清代祖宗吐出烟圈,“真正的《清明上河图》,不是画,是绣。是咱们林家女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历史。”
碗碗再次投射光影,这次是完整的《清明上河图》。但细看之下,图中暗藏玄机——虹桥的栏杆上刻着德文,酒楼的招牌上是英文,甚至街边小贩的担子里,藏着精密仪器。
“这……”林凛倒吸一口凉气。
“张择端画的,是北宋的汴京。”林婉娘的声音带着自豪,“咱们林家绣的,是两百年来的中国。从闭关锁国,到被迫开放,到奋起直追。每一针,都是血泪;每一线,都是脊梁。”
林凛抚摸着绣品,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这哪里是绣花,这分明是……传承。
“那第三关‘破障’……”她看向祖宗们。
“就是让你看清,”宋代奶奶一字一顿,“咱们林家女子,绣的不是花鸟虫鱼,是国运民生;守的不是后宅闺阁,是万里海疆。”
话音未落,绣品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林凛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海风猎猎,咸腥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