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陆国忠匆匆走下楼来,手中多了一个用红绸仔细包裹的狭长物件。他在一脸诧异的魏老师对面缓缓坐下,指尖轻颤着解开红绸,露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魏老师,陆国忠目光恳切地注视着她,恕我冒昧,能否告知令尊的名讳?
这……魏老师疑惑地端详着他,陆先生难道认识家父?
陆国忠用微微发抖的双手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崭新的派克金笔——与魏老师的那支一模一样。
请您看看这笔迹可还熟悉?他将盒中一张小卡片轻轻推到魏老师面前。
魏老师的脸色渐渐凝重。她接过卡片,只见上面一行刚劲的钢笔楷书:
同心永结,携手共赴前程。
贺 国忠 玉凤新婚之喜
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正是父亲魏仲平的亲笔。
指尖轻抚过墨迹,仿佛触到了父亲温厚的掌心。积蓄多年的思念顷刻决堤,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落在那些熟悉的笔画上。
陆国忠的眼眶也已泛红,他强压着翻涌的悲恸,声音微微发颤:魏老师……令尊当真是魏仲平先生?
魏老师含泪点头,用手帕轻拭面颊。
陆先生,您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陆国忠见状,向一旁怔住的玉凤递了个眼色。玉凤会意,上前柔声劝慰:魏老师,请随我们到后堂说话。关于令尊的事……我家先生有要事相告。
陆伯轩虽不知晓内情,却也看出此事非同小可,忙在一旁温言相劝:“是、是……魏老师请去后堂说话,那里清静些。”
后堂里,魏老师平复了一下心绪,缓缓道来:“我叫魏若安,是民国廿四年离开上海去重庆求学的。那年父亲亲自送我到重庆姑妈家安置妥当,便返回上海。起初还常收到他的来信,后来战事吃紧,音信就断了。大学毕业后我立即赶回上海,可愚园路的老宅早已换了人家……”
她抬起盈泪的双眼,声音微微发颤:“陆先生,我父亲……他究竟怎么样了?”
陆国忠心中百转千回。沉吟片刻,他终是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
当得知父亲早已离世,魏老师的神情却异常平静,仿佛这个结果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父亲……现在安葬在何处?”若安轻声问道
“在万国公墓,是我亲手安排的。只是……”陆国忠声音低沉,“当时不了解魏先生的家事,碑文上没有刻上您和您母亲的名字。”
“我想去祭拜父亲,不知是否方便……”
“自然方便。您定好时日,我陪您同去。”陆国忠连连点头答应
“那就明日吧。”魏若安神色凄然,起身告辞,“今日多谢陆先生、陆太太,我先告辞了。”
…...目送魏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虹桥路的尽头,玉凤忍不住轻声问道:“这位魏先生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晓棠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陆国忠。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与你们细说。”陆国忠神色凝重,“但切记一点——关于魏先生的事,万不可对外人提起,否则魏老师恐有大麻烦,尤其是晓棠,在学校里半个字都不能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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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这个落雨清晨,檐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已带着明显的秋意。凉风卷着雨丝扑在窗纸上,连带着整条街巷都透出湿冷的寂静。
陆国忠天刚亮时就坐在笔墨庄店堂里候着了。昨夜他特意给武清明去了电话,碍着电话不便明说,只说有紧要事情,请他次日务必一早过来。
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武清明带着一身潮气迈进来,口中已急急问道:“国忠,什么情况?”话音未落,瞥见陆伯轩正坐在书案后看报,忙收住声,上前恭敬地问候:“陆叔,您早。”
陆伯轩摘下老花镜,将报纸折好放在一旁,温声道:“清明来了。你父亲近来可好?”
“劳您挂心,说话比先前利索多了。”
“那就好,”陆伯轩微微颔首,“你们年轻人说话吧,不用管我。”
武清明转向陆国忠,只见对方向他使了个眼色,引他到店堂角落,将昨日魏老师来访的事低声说了一遍。
“这么巧!”武清明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又即刻压下去,“我只隐约知道魏先生有个女儿……可他从未向我提起过。”
武清明曾经是受魏仲平直接领导的联络员。那些在危局中相互托付的日夜,让他对这位引路人的感情,甚至比陆国忠还要深上几分。
.......万国公墓里,秋雨初歇,墓碑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魏若安将一束白菊轻轻放在墓前,深深鞠了三个躬。她转过身来,望向站在身后垂首默哀的陆国忠与武清明,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
“父亲在做的事,我一直都知道。虽然他从不曾对我明说。”她缓缓舒了口气,目光掠过墓碑上的刻字,“我三岁那年,母亲就病逝了。这些年来,是父亲独自把我带大。如今他没做完的事,该由我来接着做——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陆国忠与武清明对视一眼,清明嘴唇微动欲言,却被陆国忠一声轻咳止住。
“魏老师,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陆国忠上前半步,俯身拾起墓前的几片落叶,声音低沉:“只是眼下这世道,已是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稍有不慎便招来杀身之祸——这绝不是魏先生愿意看到的。”
他将手中的落叶轻轻放在一旁,目光沉静地看向魏若安:“好好活着,护自己周全,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相信不久的将来,魏先生未竟的心愿定能实现。”武清明接过话,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需要的是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