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虚与委蛇
秦渊呕血昏迷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潭水中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官衙内外，气氛瞬间绷紧至极致。
苏墨疾步赶回秦渊卧房时，简心正第三次施针，指尖银针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她的脸色比昏迷的秦渊还要苍白几分。江辰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立于门内阴影处，冰冷的眼神扫过榻上之人，又落回简心身上，按剑的手背青筋隐现。
“如何？”苏墨声音低沉，快步上前。
简心收回银针，指尖冰凉，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深深的自责：“是我……是我用药不当！那‘蚀脉散’的毒性阴寒诡谲，与我按古籍所载、以阳和之力为主的‘赤炎茯苓’药性相冲，非但未能化解，反而如同冰火相激，引爆了潜藏的毒素，伤了心脉……”她看着秦渊唇角不断渗出的暗红血丝，泪珠终于滚落，“苏公子，我……我怕是……”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苏墨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能稳定人心的力量，“简心姑娘，你已尽力。当务之急，是稳住伤势，再寻他法。”他目光扫过秦渊青黑之气蔓延的左臂和胸口，眼神锐利，“可能暂时封住心脉，延缓毒素侵蚀？”
简心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可以一试，以金针渡穴，辅以我药王谷秘传的‘护心丹’，或能争取三五日时间。但此法如同饮鸩止渴，封穴越久，一旦毒素反扑，便越是猛烈……”
“三五日……足够了。”苏墨点头，目光与角落里的江辰短暂交汇，江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身影一晃，已消失在门外，显然是去加强戒备，防止任何人趁乱作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冯诠那尖细的、带着几分试探的声音：“苏公子，秦将军伤势如何？可需咱家回禀朝廷，派遣御医前来？”
苏墨眼神一冷，瞬间又恢复平静。他示意简心继续施救，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重新挂上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转身迎了出去。
“有劳冯公公挂心。”苏墨拱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感激，“秦统领旧伤未愈，又添新疾，气血攻心，以致呕血昏迷。简心姑娘正在全力救治，只是……唉，伤势颇重，恐需静养些时日。御医之事，暂且不敢劳动，待秦统领稍有好转，再议不迟。”
冯诠眯着眼，打量着苏墨的神色，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苏墨演技精湛，滴水不漏。他干笑两声：“既如此，咱家便如实回禀陛下与首辅大人。只是……这山东总兵官印信、委任文书，以及犒赏银帛，还需秦将军亲自接下，才合规矩啊。”
“这是自然。”苏墨从善如流，“待秦统领醒转，身体稍适，必当亲自叩谢天恩。在此期间，济南防务及一应事宜，暂由苏某与李过、刘体纯几位将军共同署理，绝不敢有误抗虏大事。”
他将“抗虏大事”四字稍稍加重，目光平静地看着冯诠。
冯诠皮笑肉不笑：“苏公子办事，咱家自然是放心的。既然如此，咱家便在城中暂住几日，等候秦将军康复佳音。”他顿了顿，意有所指，“也希望苏公子能好好劝慰秦将军麾下诸位豪杰，朝廷恩典，浩荡如海，切莫……自误前程。”
送走冯诠，苏墨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回到房内，对刚刚完成封穴、额角满是虚汗的简心低声道：“尽力维持，我需要时间。”
简心用力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苏墨转身，快步走向议事厅。李过、刘体纯、冲虚道长等人早已等候在此，人人面色凝重。
“苏先生，那阉狗的话能信？”李过性子最急，一拍桌子，“什么狗屁总兵官！老子看他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等渊哥儿接了印，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我们兄弟拆散，各个击破？或者直接扣个罪名砍了脑袋！”
刘体纯也闷声道：“朝廷要真有抗虏之心，早干什么去了？如今见我们打出威风，就来摘桃子？老子信不过！”
冲虚道长叹道：“两位将军稍安勿躁。朝廷此举，名为招安，实为羁縻。若断然拒绝，便是公然抗旨，授人以柄，届时朝廷大军与清虏前后夹击，我等危矣。可若欣然接受，确如李将军所言，恐为人所制。”
“道长所言极是。”苏墨的声音响起，他步入厅中，目光扫过众人，“拒绝，是死路。完全接受，亦是死路。”
“那该如何？”李过瞪眼。
“虚与委蛇，缓兵之计。”苏墨吐出八个字，眼神冷静得可怕，“圣旨，我们接了。官职，我们领了。但如何行事，却需由我们自己掌控。”
他走到简陋的沙盘前，手指点向济南：“当前第一要务，是稳住秦兄的伤势，清除体内剧毒。第二，是利用朝廷给予的‘名分’，迅速整合山东境内尚在抵抗的零星力量，壮大自身。冯诠不是要等吗？那就让他等。我们正好借此时间，整顿内务，恢复民生，巩固城防。”
“可那阉狗若催逼怎么办？还有他带来的那些御林军，看着就碍眼！”刘体纯问道。
苏墨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冯诠是聪明人，他比我们更怕秦兄此刻出事。秦兄若死，招安不成，他回去无法交差。所以，他反而会帮我们稳住局面。至于那些御林军……”他看了一眼窗外，“自有‘孤影’看顾，翻不起浪花。我们只需表现出足够的‘恭顺’与‘忙碌’即可。”
他看向李过和刘体纯：“李将军，刘将军，整顿军备，收拢溃兵，招募壮勇之事，就交由二位。打着‘镇虏将军’的旗号，名正言顺。”
他又看向冲虚道长：“道长，联络江湖同道，打探玄阴教消息，以及寻找可能化解‘蚀脉散’之法的任务，烦请您多多费心。”
众人见苏墨思路清晰，安排得当，心中稍安，纷纷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济南城仿佛一架突然上紧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在李过、刘体纯的操练下，军队重新整编，士气因朝廷的“认可”和充足的粮草（秦渊带回的）而有所回升。苏墨则忙于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安顿流民，修复城池，与地方乡绅周旋，将“镇虏将军府”的架子悄然搭了起来。一切看似都在朝着接受招安、步入“正轨”的方向发展。
冯诠冷眼旁观，几次以探病为由想要亲眼见见秦渊，都被苏墨以“将军需绝对静养”为由挡了回去。他带来的御林军试图在城内四处查探，也总会被各种“意外”引开，或者感受到暗处那道如影随形、冰冷刺骨的目光，不敢过分造次。
而在秦渊的卧房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简心几乎不眠不休，翻阅着随身携带的所有药王谷典籍，以及冲虚道长等人送来的各种医书、毒经。她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捣药配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但无论她尝试何种方法，那“蚀脉散”的毒性都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盘踞在秦渊的经脉深处，以《沧海无量诀》的浩瀚内力，竟也只能勉强与之形成僵持，无法驱除。
昏迷中的秦渊，意识并未完全沉寂。
他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脚下是汹涌澎湃、色呈深蓝的沧海内力，如同怒涛般咆哮；而上方，则是弥漫的、带着刺骨阴寒的玄黑色雾气，如同粘稠的胶质，不断试图侵蚀、渗透下来。冰与火的冲突，在这意识的空间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看”到自己的经脉，如同被无数黑色细丝缠绕、堵塞，内力运行滞涩无比。每一次试图冲击，都会引来钻心的剧痛和更猛烈的毒素反扑。
“不行……这样下去，只会被慢慢磨死……”意识深处，秦渊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灭。他回想起《沧海无量诀》的总纲：“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水无常形，随方就圆……”
包容？化解？
难道……面对这至阴至寒的毒素，强行驱除并非正道？《沧海无量诀》的真意，在于“无量”，在于包容万物？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意识中升起。
与其强行对抗，何不……引导这毒素，融入内力之海？以沧海的浩瀚，去容纳、同化这至阴之力？
这个念头一出，仿佛触动了某种玄机。他“看”到那汹涌的深蓝内力，不再一味地冲击、排斥那些黑色细丝，而是开始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产生一股柔和的、却无可抗拒的吸力，主动将那些阴寒的黑色毒素，一丝丝地拉扯、吸纳进内力海洋之中！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剧烈的冲突在意识空间内爆发！难以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了秦渊的整个灵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这冰火交织的力量撕成碎片！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那深蓝色的内力漩涡，虽然变得颜色斑驳，却并未溃散，反而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将那入侵的玄黑之色，一点点地消磨、融合……
现实世界中，榻上的秦渊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皮肤表面时而滚烫如火，时而冰冷刺骨，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混合着黑色的污血。
“秦大哥！”简心惊呼，正要上前施针压制。
“等等！”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异样魅惑的声音响起。玉罗刹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红衣似血，她看着榻上挣扎的秦渊，美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与玩味，“小妹妹，别急着动手。你这情郎，似乎在用一种……很有趣的方法自救呢。”
简心一怔，凝神感知，果然发现秦渊体内那原本僵持的气息，虽然变得混乱狂暴，却隐隐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正在孕育新生的勃勃生机！
他……他在试图融合毒素？！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凶险万分！
简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银针悬在半空，进退两难。她既怕干扰了秦渊这险中求胜的尝试，又怕他承受不住那融合过程中的巨大痛苦和风险。
而此刻，远在数十里外的清军大营，多铎也接到了济南城内的最新密报。
“重伤呕血？昏迷不醒？苏墨虚与委蛇，整顿城防？”多铎看着密报，手指敲打着桌面，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冯诠那个阉货还在城里等着……有意思。”
他看向帐下新调来的几名身着黑袍、气息比之前的玄阴教众更加幽深的高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秦渊重伤，正是天赐良机。传令下去，大军做好准备。另外……让‘影煞’的人动一动，给济南城，再添一把火。”
虚与委蛇的表象之下，真实的刀光剑影，从未远离。
【下章预告】
秦渊于昏迷中兵行险着，试图以《沧海无量诀》包容同化“蚀脉散”奇毒，过程凶险万分，简心与玉罗刹守候在侧，心境各异。苏墨虚与委蛇之策初显成效，借朝廷名分整合力量，然冯诠步步紧逼，催促秦渊接印，朝廷耐心有限。便在此时，清军密探“影煞”潜入济南，与城内潜伏的玄阴教残余里应外合，目标直指重伤的秦渊与主持大局的苏墨！第一百九十三章 《苏墨献策》，看面对内外交困、杀机四伏的危局，苏墨将如何献上奇策，既能应对朝廷压力，又能化解清军阴谋？而意识深处正在与毒素进行殊死搏斗的秦渊，能否在关键时刻醒来，力挽狂澜？济南城的命运，再次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