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细碎的叮当声里,王府正门处传来管事恭敬的通传,打破了午后的静谧。
“启禀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张嬷嬷,带着两位宫人,已至仪门。”
沈清辞正坐在前厅窗边描花样子,笔尖一顿,墨色在素白宣纸上晕开一小点。她抬眸时,眼底的讶异稍纵即逝,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温婉平和,起身理了理月白绣缠枝莲的裙摆:“既是太后身边的人,理当亲自相迎。”
萧北辰刚从校场回来,墨色劲装还带着未散的风尘,闻言眉峰微挑,随手将腰间的玉佩正了正,沉声道:“一同去看看。”
两人并肩行至仪门,便见张嬷嬷穿着一身深紫色宫装,鬓边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簪,正满面堆笑地站在廊下。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皆是一身浅粉色宫装,料子是上等的云锦,袖口滚着细细的银线,一看便知是宫里精心挑选的。那两人低眉顺眼地垂着手,背脊挺得笔直,模样周正清秀,只是指尖泛着淡淡的粉白,显然是常年养在深宫里,没做过粗活的。
“老奴给北宸王爷、清辞王妃请安。”张嬷嬷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洪亮却不刺耳,透着几分宫里人特有的练达,“太后娘娘近日礼佛之余,总念着王爷王妃府里人手是否充足。想着王妃刚入府不久,身边怕是缺些伶俐的伺候,便特意挑了这两个丫头送来,一个叫春桃,一个叫夏荷,都是宫里调教好了的,粗活细活都能做,也能替王妃分担些琐事。”
沈清辞脸上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春桃和夏荷。春桃的睫毛很长,垂着眼帘时能遮住大半眼眸,可沈清辞分明瞥见她眼睑微动,耳廓悄悄绷紧,正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夏荷则显得沉稳些,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银线,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太后素来潜心礼佛,不问俗事,府里人手是否短缺,又怎会劳她特意记挂?这分明是皇后借着太后的名头,往她身边安插眼线。自她嫁入王府,皇后便一直未曾安分,前几日朝堂上萧北辰驳回了皇后娘家的奏请,想来是心里不踏实,便急着要探探王府的虚实。
沈清辞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回礼,语气温顺得挑不出半分错处:“多谢太后娘娘恩典,也劳烦嬷嬷亲自跑这一趟,一路辛苦。”她转头对身边的贴身丫鬟锦书吩咐,“锦书,带春桃和夏荷下去安置,就住西边的静云院吧。那里清净,离主院也近,平日里伺候起来也方便。”
静云院确实清净,院墙高厚,院门正对的是王府的回廊,来往皆有下人走动,看似离主院不过百步之遥,实则被几道月门隔开,想要随意进出主院,或是探听些什么,简直是难如登天。沈清辞这一手,既给足了太后和皇后面子,又不动声色地划清了界限。
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又爽朗地笑了起来:“王妃考虑得周到,静云院确实是个好地方。”她心里暗忖,这位新晋的王妃倒是个通透人,难怪能让王爷另眼相看,看来往后这王府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拿捏了。
张嬷嬷又陪着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叮嘱春桃夏荷要尽心伺候,又夸赞沈清辞端庄贤淑,萧北辰英武不凡,说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起身告辞:“王爷王妃事务繁忙,老奴就不打扰了,这便回宫向太后娘娘复命。”
“嬷嬷慢走。”萧北辰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送走张嬷嬷一行人,前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沈清辞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走到窗边,望着春桃和夏荷跟着锦书走向静云院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皇后倒是心急。”萧北辰从屏风后转出来,脚步声很轻,停在她身边时,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他自然也看穿了皇后的心思,不过是想借着这两个宫女,监视王府的一举一动罢了。
沈清辞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语气平静无波:“她心里不踏实,自然要放些眼睛过来。前几日朝堂上你驳了礼部的奏请,断了她娘家的念想,她若是不做点什么,怕是夜里都睡不安稳。”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萧北辰,眼底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藏在暗处强。至少她们做什么,我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也省得日后被人背后捅刀子。”
萧北辰侧头看着她,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将她的眉眼衬得愈发清丽。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像出鞘的匕首,锋芒内敛却暗藏力量。他知道,她心里有数,这两个宫女,翻不起什么大浪。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指尖微凉。“委屈你了。”他的声音放柔了些,带着几分怜惜。他知道,身处后宅,步步为营,她要应对的,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多。
沈清辞摇摇头,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谈不上委屈。王府本就是是非地,多两个人看着,也热闹些。”她顿了顿,补充道,“该给的份例一样不少,让她们安心住着。只是别让她们太‘劳累’,主院的事,还是让锦书她们打理便好。”
萧北辰了然地点头。沈清辞这是要将这两个宫女“供养”起来,既不疏远,也不亲近,断了她们插手府中事务的可能。有些较量,本就不必摆在明面上,你退一步,我守一分,大家心照不宣,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晚饭时分,沈清辞特意让人去静云院传话,让春桃和夏荷过来伺候布菜。
两人来得很快,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行过礼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在桌案两侧。春桃拿起公筷,动作娴熟地给沈清辞夹了一筷子青菜,指尖稳定,看不出丝毫慌乱;夏荷则给萧北辰添了一碗汤,动作轻柔,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清辞一边慢条斯理地用着饭,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们。春桃布菜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桌上的菜品,又飞快地垂下眼睑,像是在记忆什么;夏荷添汤时,耳朵会微微动着,留意着她和萧北辰的谈话,哪怕两人只是闲聊些天气琐事,她的注意力也始终集中在这边。
她们的规矩确实做得无可挑剔,可那份刻意的隐忍和暗藏的探究,却终究藏不住。沈清辞心中暗笑,皇后挑选的人,倒是有几分本事,只可惜,选错了地方,也选错了对手。
她没有点破,只是偶尔会吩咐一句:“春桃,把那盘糖醋鱼递过来。”“夏荷,再添些茶水。”两人应声作答,语气恭敬,却始终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
一顿饭下来,相安无事。用完膳,沈清辞便挥了挥手:“你们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往后不必特意过来伺候,静云院那边也有不少事要打理。”
“是,谢王妃恩典。”春桃和夏荷齐声应道,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萧北辰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这两个丫头,倒是比想象中沉得住气。”
“沉得住气,才好做事。”沈清辞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皇后既然敢送她们来,自然是信得过她们的定力。只是定力再好,也架不住日复一日的闲置,时间久了,总会露出马脚。”
夜里,熄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
沈清辞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的暗纹,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朦胧的清辉,将房间里的物件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她想起白日里张嬷嬷说的那些话,想起春桃和夏荷眼底的探究,想起皇后那张看似温婉实则暗藏机锋的脸。皇后的手伸得这样长,这样急,看来前几日朝堂上的风波,远未平息。萧北辰在朝堂上步步紧逼,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要为娘家筹谋,而她这个王妃,便成了皇后眼中最需要“看管”的人。
王府深院里的暗斗,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它连着朝堂的风云变幻,连着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她嫁入王府,便注定要卷入这场纷争,躲不开,也避不掉。
沈清辞轻轻翻了个身,身旁的萧北辰呼吸均匀,想来已经睡熟了。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心里莫名安定了些。有他在,这场暗斗,或许也没那么难应对。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盘算起来。春桃和夏荷的来历,她们的目的,皇后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还有府里那些看似安分的下人,是否也藏着其他势力的眼线……
事情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复杂,可沈清辞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隐隐生出一丝兴奋。她向来不喜欢平静无波的日子,越是复杂的局面,越能激发她骨子里的韧劲。
也好。水浑了,才好摸鱼。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月光下,那双清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场暗斗,她接下了。往后的日子,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夜色渐深,王府里一片寂静,只有檐角的铜铃,偶尔传来一两声轻响,像是在诉说着这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而静云院的房间里,春桃和夏荷正借着窗外的月光,低声交谈着。
“姐姐,你看王妃和王爷,像是察觉到什么了吗?”夏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安。
春桃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笃定:“应该没有。王妃看起来温婉随和,王爷也未曾表露什么不满。往后我们只需谨言慎行,好好观察,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记下来,按时传回宫里便是。”
夏荷点点头,心里却依旧有些打鼓。今日在主院伺候布菜,王妃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一般。
“姐姐,我们……真的能成吗?”
春桃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皇后娘娘交代的事,必须成。只要我们沉住气,总能找到机会。这王府里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我们挖出来的。”
两人不再说话,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她们脸上,照亮了她们眼底的执着与不安。
而这一切,沈清辞自然无从知晓。她已经渐渐睡去,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王府深院的暗斗,才刚刚拉开序幕,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她无所畏惧,只因身边有他,也只因她心中自有丘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