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夏夜。
陈潇站在便利店的冰柜前,手指在琳琅满目的饮料瓶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一瓶冻得硬邦邦的冰红茶上。透明的冰霜凝结在瓶身,隔着玻璃柜门,散发着属于这个时代的、廉价的凉意。
他不会老。
镜子里那张脸,与几百年前他推开那扇通往大明王朝的门时,别无二致。只是眼神变了,曾经的迷茫、偏执、愤怒,都被漫长岁月磨成了古井般的沉静。他行走于世间,看着王朝如走马灯般更迭,看着蒸汽取代畜力,电光驱散烛火,信息洪流淹没田园牧歌。他做过工程师,当过隐士,甚至在某些关键的历史节点,以不同的身份,用超越时代的知识,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
最让他惊异的是,他翻阅尘封的史书,发现那个曾让他痛彻心扉的岛国,其历史轨迹在明朝中期便戛然而止。史料记载模糊,只言片语提及“永乐跨海犁庭”,“东瀛四岛终入华夏版图”。他曾以为会如期而至的百年屈辱,竟然凭空缩短了至少三十年。那一刻,他站在图书馆浩瀚的书架间,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辛诚当年的话:
“天地有‘气’局,或为补此世之缺,引你而来。”
他信了。他的穿越,或许并非意外。这方天地的“气”,在数百年前,或许就预知到了某种深重的危机,于是跨越时空,捕捉了他这个变量,投放入历史的洪流,以期产生一丝微小的扰动,改变那既定的、惨烈的未来。而他,连同辛诚的“道”、凌云的“武”、秦烈焰与阿古娜的“义”,甚至永乐帝的“霸”,都成了这扰动的一部分。
“欢迎光临。”
自动门滑开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穿着廉价t恤、头发乱糟糟、眼神带着大学生特有清澈与愚蠢的年轻人,挠着头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面包货架,熟练地拿起一个红豆面包,嘴里还嘟囔着:“明天答辩……希望能过……”
陈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
透过冰柜玻璃的反光,他看到了那张脸——青涩,迷茫,带着熬夜的黑眼圈,以及对未来那点微不足道忧虑的专注。
那是他自己。
穿越前的自己。大四,理工男,正在为毕业设计头疼,最大的烦恼是明天的答辩和这个月的生活费。
刹那间,数百年的光阴在陈潇眼前压缩、倒流。草原的烽火,龙炮的轰鸣,辛诚怀抱婴儿立于万军之前的决绝,沈青棠炮火中分娩的坚韧,“犁辞剑”上流转的光华……一切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最终定格在眼前这个即将推开命运之门的、懵懂的自己身上。
原来如此。
他不是历史的旁观者,也不是偶然的过客。他是被选中的“修补匠”。而此刻,他站在了这个巨大因果环的起点与终点。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自己拿着红豆面包走向收银台,眼神纯粹,对即将到来的、砸向后脑的“命运”一无所知。
“这次靠你了。”
陈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那个年轻的背影,轻声说道。这句话,穿越了数百年的孤独与坚守,带着全部的重量与期望。
他猛地拉开冰柜门,取出那瓶冻得像石头一样的冰红茶。瓶身的寒气刺痛了他的掌心,却让他无比清醒。
就在那个年轻的自己付完钱,拿着红豆面包,推开便利店玻璃门,仰头望向夜空中恰好划过的、异常绚烂的流星雨的那一刻——
陈潇动了。
步伐沉稳,悄无声息。他举起手中的冰红茶,对着那个正沉浸在流星雨美景中的、年轻的后脑勺,用尽了数百年来积攒的所有复杂情绪,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与流星雨划过天际的无声绚烂,形成诡异的交响。
年轻的陈潇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前倒去。手中的红豆面包滚落在地。
陈潇站在原地,看着倒下的“自己”,手中的冰红茶瓶身,裂开了几道纹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又注定要做的小事。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便利店那红蓝相间的招牌,灯光诡异地闪烁了一下,上面的字样悄然变化——
“陈小草24小时便利店”
仿佛它自古以来,就叫这个名字。
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一个举着手机似乎正在拍摄夜景的男人,恰好录下了这“行凶”的一幕。他收起手机,自然地揽过身边打着伞的女人的腰。两人转身离去,背影融入夜色,模糊不清,但那轮廓,那并肩而立的感觉,竟像极了记忆深处,早已逝去的辛诚与沈青棠。
夜风中,似乎传来他们带着笑意的低语,随风飘散:
“百年春,百年秋……”
“便利店仍旧是因果尽头。”
陈潇站在原地,没有去追,也没有去看那对离去的男女。他只是低头,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年轻自己,又抬头望了望那片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夜空。
他的任务,完成了。
这跨越数百年的因果之环,终于首尾相接。
他转身,在便利店员工的尖叫声中,将裂开的冰红茶瓶子精准地投进可回收垃圾桶,身影缓缓消失在2025年夏夜的灯火阑珊处。
便利店的自动门再次滑开,又滑闭。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又仿佛,一切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