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棋院，这座平日里清幽雅致的建筑，此刻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从柯云接受了吉米狗挑战那一刻起，这里就不再平静。
仿佛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所有的媒体记者都涌向了这里。
长枪短炮般的摄影器材，将棋院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闪光灯此起彼伏，将阴沉的天空都映照得有些刺眼。
可以这样说，柯云已经成了人类围棋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赛。
在媒体的笔下，这被赋予了更加沉重的意义。
甚至有媒体夸大其词，说是整个人类智慧的最后一道防线。
如果连代表人类围棋最高水平的柯云都输给了吉米狗，那将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那是机器战胜人类的开端。
是碳基生命在硅基生命面前的全面溃败。
新闻媒体的尿性，大家都是知道的。
反正是怎么惊悚就怎么写。
怎么吸引眼球就怎么编排。
就连平日里不关注围棋的普通民众，也被这铺天盖地的宣传搞得人心惶惶。
棋院门口，喧闹声如同菜市场一般。
“聂院长在吗？请接受我们采访，民众有知情权。”
这个记者的帽子扣得挺大的，直接搬出了民众的大义。
他手里举着话筒，拼命地往里面挤，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旁边的一位女记者也不甘示弱，尖着嗓子喊道：
“我们要采访柯云，麻烦请柯云出面解释下。”
“他对这场比赛有多少把握？”
“他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不能就这样躲着不见人啊！”
更有甚者，唯恐天下不乱。
“我是八卦周刊的，听说如果这次柯云输了，他就会退出围棋界，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请问这是他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做出的决定吗？”
“请问柯云九段现在的状态怎么样？是不是很紧张。”
“听说他昨晚一夜没睡，是不是已经未战先怯了？”
……
各种各样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轰炸着。
天朝棋院都快被记者们挤爆了。
外面的几位工作人员被围着，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他们的耳朵里充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几千只鸭子在同时叫唤。
工作人员的脑袋嗡嗡作响，差点就崩溃了。
这些记者真是什么问题都敢问啊。
而且话里充满着文字陷阱。
只要你回答错一个字，明天的新闻标题就能把你写死。
如此这般，让工作人员很恼火，却又不敢发作。
只能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
“各位，麻烦不要再往里面挤了。”
“这涉及到公共安全问题，请大家退后！”
“领导们正在开会，商讨对策。”
“现在是备战的关键时刻。”
“暂时没有时间接受你们的采访。”
工作人员喊得嗓子都哑了，但效果甚微。
而棋院里面，则是另一番景象。
与外面的喧嚣相比，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棋院的领导，以及几十位职业棋手都围在一起。
他们的脸色都很严肃，甚至可以说是难看。
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翻动棋谱的声音。
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大石头。
范友哲正在跟大家讲述着他跟吉米狗对战的情形。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未消的恐惧。
虽然之前他也败给了吉米狗，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在一段的时间里，他跟吉米狗是打得旗鼓相当。
那些对局的棋谱，现在就摆在会议桌的正中央。
只是在中盘的时候，局势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他没有吉米狗那种变态的计算能力。
那种感觉，就像是面对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无论你如何进攻，对方都能轻松化解。
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将你逼入绝境。
所以最终，范友哲连败两局而告终。
输得毫无脾气。
经过反复的复盘和分析，大家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这个结论，让在场的所有职业九段都感到背脊发凉。
有棋手忍不住惊叫道：“不是吧，这也太夸张了，吉米狗真的会思考？”
这一声惊呼，打破了会议室的死寂。
但也引来了更多的恐慌。
“这不可能，如果机器人学会了思考，那人类还能掌控得了它们吗？”
“它下的那些棋，完全不像是死板的程序。”
“那种大局观，那种弃子的果断，简直就是一个成了精的老妖怪！”
一位老棋手颤抖着手说道。
范友哲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柯云。
“你怎么看？”
柯云一直低着头，看着面前的棋盘。
棋盘上摆着的，正是吉米狗的一盘对局。
听到范友哲的问话，柯云皱眉不语。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黑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没法回答。
因为他也没看懂。
那种行棋的思路，完全打破了人类几千年来总结的定式。
看似无理手，却在几十手之后，变成了绝杀的妙手。
这才是最可怕的。
见柯云不说话，气氛更加凝重了。
而院长聂镇国深吸了一口烟，将烟头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沉声说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相信，人工智能是不会独立思考的。”
“我们不能自己吓自己。”
“它应该是收集了无数的资料，然后经过最精密的计算才那样落子的。”
聂镇国试图用理性的分析来安抚大家的情绪。
“可是……”一位年轻棋手忍不住插嘴。
“可我们对它一无所知。”
“而它却可以通过网络和大数据，对世界上所有的棋手了若指掌。”
“我们在明，它在暗。”
“它研究了我们所有的棋谱，我们却连它的核心逻辑都不知道。”
这番话，说到了众人的痛处。
在这些对局中，天朝棋院的人看到了吉米狗所表现出来的很可怕的东西。
这些东西让人都不敢相信。
似乎，这个吉米狗真的跟人类一样会思考。
而且比人类思考得更加的精细。
考虑得更加全面。
它没有情绪，不会疲劳，不会犯错。
每每想到此，棋院里的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对手是一个绝对理性的神，那人还怎么赢？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太阳逐渐爬到了头顶，又开始慢慢西斜。
中午时分，棋院院长聂镇国不得不再次出去应付那群疯狂的记者。
他强打精神，说着一些场面话。
好不容易摆脱了媒体的纠缠，他一身疲惫地回到棋院的大会议室。
他连中午饭就来不及吃。
甚至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他又跟众人商议起来。
会议室里的空气更加浑浊了。
大家已经讨论了几个小时。
从布局到中盘，从官子到劫争。
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不过几个小时后，他们仍然没有商量出一个具体的办法。
面对吉米狗那种无懈可击的下法，似乎所有的策略都是徒劳。
明天就要跟吉米狗正式对战了。
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
到时还有电视台全程直播。
各大网络平台同步转播。
全世界的目光都会聚焦在这里。
这不仅仅是输赢的问题，更是关乎人类尊严的一战。
可是柯云没有任何的把握啊。
他现在的胜率预测，在内部讨论中，甚至不足一成。
愁云笼罩着天朝棋院。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难道，人类围棋真的要亡了吗？
难道，我们真的要见证一个时代的终结？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沉寂。
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头。
而就在这时，一位叫做鲍耘的棋手突然惊叫一声。
“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皱眉看向他。
鲍耘正在刷着围脖。
本来他是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看看网上的评论。
但是当他无意中点开贺凡的围脖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见上面有一篇文章。
标题很简单，却让他瞳孔地震。
他就看了几句，最后忍不住惊叫起来。
聂镇国他们正商议这吉米狗的事情呢，本来就心烦意乱。
被鲍耘的一声惊叫给打断了思路。
聂镇国眉头紧锁，压住心中的怒气，问道：
“小耘，我们正商量呢，你怪叫什么？”
“啊，不要捣乱！”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手机？”
聂镇国的语气很严厉。
“对不起，院长。”
鲍耘赶紧道歉，脸色涨得通红。
但他眼中的兴奋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猛地站起来，然后举起手机，语无伦次地说道：
“院长，好消息，好消息啊！”
“你们快看贺凡的围脖！”
“他把吉米狗的工作原理给暴出来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响。
“什么？”
“你开什么玩笑？”
“贺凡？那个贺凡？”
众人都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不是大家都熟知的那个贺凡啊？”
“写小说的那个？”
“还是那个搞事情的？”
大家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但随即，质疑声四起。
“贺凡懂人工智能吗？”
“他不是学军工的吗？”
“别逗了，他能懂这么高深的计算机技术？”
“我们这么多职业棋手和计算机专家都没搞明白，他能分析出来？”
大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贺凡创造的奇迹还少吗？
聂镇国眼中精光一闪，当机立断：
“不要废话了，赶紧看他的微博！”
“看他到底写了什么！”
“快！”
于是众人纷纷掏出手机。
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会议室里顿时亮起了一片手机屏幕的光芒。
大家迫不及待地搜索贺凡的微博。
果然，贺凡的微博上，确实更新了一篇关于吉米狗的文章。
发布时间就在刚刚。
阅读量正在以恐怖的速度飙升。
下面的评论已经炸锅了。
但棋院的众人此刻顾不上看评论。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篇文章的内容，生怕漏掉一个字。
贺凡在围脖上写道：
吉米狗是一款围棋人工智能程序。
那它是如何下围棋的呢？
首先在获取棋局信息后，吉米狗会根据策略网络（policy network）探索哪个位置同时具备高潜在价值和高可能性，进而决定最佳落子位置。
看到这里，不少棋手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策略网络？这是什么东西？”
“别急，往下看。”
有人催促道。
文章继续写道：
在分配的搜索时间结束时，模拟过程中被系统最繁琐考察的位置将成为吉米狗的最终选择。
在经过先期的全盘探索和过程中对最佳落子的不断揣摩后，吉米狗的探索算法就能在其计算能力之上加入近似人类的直觉判断。
读到这里，聂镇国的手抖了一下。
“近似人类的直觉判断……”
他喃喃自语，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
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电脑只有计算，没有直觉。
但贺凡却说，吉米狗拥有了直觉。
这就是它强大的原因吗？
贺凡的文章还在继续深入：
阿法狗很强大，它的强大是由于它的原理和算法。
这就得从以前的围棋程序说起了。
让电脑计算出围棋的所有变化，这样肯定就能击败人类了，这是过去的思路。
道理似乎没错，可事实上这一点根本做不到。
因为这个变化的总数过于庞大。
围棋的变化总数，比宇宙中的原子数量还要多。
不管多快的计算机在N多年内都算不完。
那是天文数字中的天文数字。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电脑早就能完胜人类最顶尖的天朝象棋和国际象棋棋手。
因为象棋的变化相对有限，电脑可以靠穷举法暴力破解。
可在围棋领域，电脑的水平却一直跟职业棋手相去甚远。
甚至连业余高手的水平都达不到。
以至于围棋被认为是人类对电脑最牢固的一道防线。
也是人类智慧皇冠上的明珠。
……
大家看着这些文字，频频点头。
这些背景知识他们都懂，也是他们之前的骄傲所在。
但接下来，贺凡的话锋一转。
然而，吉米狗完全不是这路子。
吉米狗根本不试图去穷尽围棋的所有变化。
甚至它压根不去计算所有的变化。
它变聪明了。
它学会了像人类一样“舍弃”。
它只是尽量收集职业高手的棋谱。
也就是我们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数以万计的对局记录。
然后用极其复杂和巧妙的算法挑选出每个局面下胜率最高的那一招。
它建立了两个大脑。
一个叫“策略网络”，负责缩小搜索范围，告诉它哪一步是好棋，就像人类的棋感。
另一个叫“价值网络”，负责评估当前的局面是谁占优，就像人类的形势判断。
典型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它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这步棋好，它只需要知道这步棋赢面最大。
这就好比一个从来没学过武功的人。
但他背下了天下所有的武功秘籍。
并且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瞬间找出破解对方招式的那一招。
这就是吉米狗的可怕之处。
它不是在计算，它是在“学习”和“模仿”，并将其推向了极致。
看到这里，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了。
聂镇国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范友哲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觉得它有时候像是在思考，原来它是在模仿我们的棋谱！”
柯云也抬起了头，眼中的迷茫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贺凡的这篇文章，就像是一把手术刀。
精准地切开了吉米狗神秘的外衣。
将它血淋淋的内部结构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虽然还没有找到破解的方法。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对着一团迷雾作战了。
恐惧源于未知。
当未知被打破，恐惧也就消散了一半。
“快！把这篇文章打印出来！”
聂镇国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喊道。
“每人一份，立刻研读！”
“既然贺凡看透了它的原理，那他一定知道它的弱点！”
“继续往下看，看贺凡后面还写了什么！”
整个棋院，因为贺凡的一篇微博，瞬间沸腾了起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顷刻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