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率至上”描述的“借用”前景，如同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眼前晃动的海市蜃楼，充满了致命的诱惑。那从王大锤那里“借用”来的、微弱的兴奋感，如同第一口毒品，虽然剂量极小，却足以让人窥见那种“便捷充能”的快感，并在脑海中疯狂勾勒出摆脱饥饿和副作用的美好未来。
凌一凡坐在电脑前，呼吸粗重，内心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搏杀。一方是对高效、稳定力量的渴望，以及将“借用”合理化为“收集废能”的自我欺骗；另一方则是根植于心底的道德底线和冷月那句“陷阱”的冰冷警告。
就在他的理智即将被那诱惑的浪潮吞没，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尝试感知更远处、比如楼下便利店店员可能散发的“无聊”或“疲惫”情绪时——
嗡！
口袋里的手机，如同精准投下的震撼弹，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那种加密信息的脉冲式震动，而是连续不断、近乎急促的常规来电震动！
凌一凡吓得一个激灵，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但格式熟悉、经过加密处理的号码——是冷月那边的方式！
她从未直接打过电话！一直都是简短的信息！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不安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贪婪。他手指颤抖着滑向接听键，甚至来不及走到更隐蔽的地方。
“喂？”他的声音干涩而紧张。
电话那头，没有客套，没有问候，甚至没有确认他的身份。冷月那特有的、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针，直接刺入他的耳膜：
“立刻停止你正在尝试的能量交互行为。立刻。”
凌一凡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知道了！她连他刚刚动了“借用”的念头都知道？！这种无所遁形的监控感，比“效率至上”带来的更令人恐惧！
“我……我没有……”他下意识地想辩解，声音虚得自己都不信。
“谎言是低效且无用的。”“冷月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权威，”‘秩序侧’个体（代号：效率至上）向你展示了‘情绪燃料’理论，并诱导你进行了初步的‘借用’尝试，目标：你的室友王大锤。是否正确？”
凌一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彻底哑口无言。对方不仅知道，而且连细节都一清二楚！他在冷月（及其背后的组织）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一样！
“他……他说那只是收集散逸的能量，不会造成伤害……”凌一凡艰难地挤出这句话，仿佛是想为自己刚才的动摇寻找一个 justification（理由）。
“典型的欺骗性话术。”冷月的声音冷硬如铁，“能量守恒是底层规则之一。不存在真正的‘无偿借用’。每一次看似轻易的‘汲取’，都必然支付你看不见的深层代价。”
“代……代价是什么？”凌一凡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饥饿？或者……更奇怪的副作用？”他只能想到自己那些坑爹的经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钟，仿佛在评估他的理解水平。然后，冷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吐出的话语却让凌一凡如坠冰窟：
“比那更糟。‘情绪燃料’理论的真正危险，在于其侵蚀的并非肉体，而是构成‘你’之所以为‘你’的更深层的东西。”
“最直接的代价之一，是记忆。”
凌一凡的呼吸骤然停止：“记忆？”
“情绪与记忆本就紧密交织。强制剥离情绪能量，如同从织锦上抽丝，必然会损伤记忆的完整性。初期可能是无关紧要的碎片，比如昨天早餐吃了什么，某个陌生人的脸。但随着‘借用’规模扩大、频率增加，遗忘会逐渐触及核心——重要的事件、珍视的情感、甚至……关于自我的认知。”
冷月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借用”那看似美好的糖衣，露出了里面狰狞的毒药。
“这并非猜测。我们有大量观测数据表明，长期依赖‘情绪借用’尤其是‘负面情绪收割’的能力者，最终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记忆缺失、情感淡漠、人格解体症状。他们变得强大，却也变得空洞，最终成为被力量驱动的傀儡，遗忘了自己最初为何要使用力量。”
凌一凡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遗忘？失去记忆？变成空洞的傀儡？这比饿肚子或者袜子变色可怕一万倍！那是彻底否定自身存在的恐怖！
“那……那如果只是很小剂量的‘借用’呢？比如……就像我刚才那样？”他不甘心地追问，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剂量决定速度，而非改变结果。毒素积累的本质不会改变。更何况……”冷月的话锋变得更加锐利，“‘效率至上’没有告诉你的是，这种‘借用’本身就会成瘾。便捷的力量获取方式会不断拉高你的阈值，让你对低效的自身产出越来越不耐烦，最终必然会滑向更大规模的‘借用’乃至‘收割’。这是人性与能量渴求的双重惯性，几乎无法抗拒。”
凌一凡彻底说不出话了。冷月的分析冷酷而精准，彻底打碎了他那点侥幸心理。这确实是一条不归路！
然而，冷月的警告还未结束。她接下来的话，甚至比“记忆流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而比记忆流失更隐蔽、更致命的代价，是对存在感的侵蚀。”
“存在感？”凌一凡茫然地重复，这个概念比记忆更加抽象，却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更深的恐惧。
“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现实的锚点，或者说，世界对你的‘认可度’。”冷月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频繁地从外界‘借用’情绪能量，尤其是大规模地‘收割’，会不断稀释你自身独特的‘能量签名’，让你与世界的联系变得稀薄和模糊。”
“具体表现可能包括：越来越容易被他人忽视，即使在人群中也仿佛透明；你做过的事、留下的痕迹会更快地被遗忘或忽略；甚至……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可能引发现实层面的‘排斥’效应，比如更频繁的‘巧合性’意外，或者难以被电子设备清晰记录。”
“最终，你可能依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不再被世界‘铭记’。你会变成一个强大的……幽灵。”
“幽灵”这个词，如同最终的审判，重重砸在凌一凡的心上，让他浑身冰冷，连灵魂都在颤抖。
记忆流失，尚且还能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而存在感流失……则是连存在的证明都要被抹去！
这根本不是获取力量，这是用一种缓慢而恐怖的方式自杀！是交出自己的记忆和存在，去换取那点可怜的能量！
难怪“效率至上”的力量看起来那么冰冷非人！因为他可能早已在追求“高效”的过程中，把自己的一部分“人性”和“存在”都当燃料烧掉了！
巨大的后怕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凌一凡几乎能想象出，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忍住，如果冷月的警告晚来一步，他可能就已经在那条不归路上踏出了第一步！
“那……那他自己呢？‘效率至上’？他难道不怕这些代价吗？”凌一凡颤声问道。
“他的路径选择与代价承受，与你无关。”冷月的回答依旧冰冷而疏离，“你需要关注的，是你自己的选择。‘情绪借用’是饮鸩止渴，其深层代价远超你的想象。你所感受到的‘饥饿’，虽然低效，但却是身体对你最原始、最安全的保护机制。它强制你暂停，防止你过度透支。”
“那……那我该怎么办？”凌一凡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绝望，“靠自己那点情绪，根本不够用！而且过程也太……”
“探索自身，而非掠夺外界。”冷月打断了他，“‘混沌侧’能力并非只有低效一条路。你的力量与情感和意念深度绑定，这既是弱点，也可能成为优势。关键在于理解、引导，而非粗暴的剥离和索取。具体方法需要你自己摸索，组织的数据库显示，高共鸣混沌侧能力者的成长路径具有高度独特性，无既定模板。”
又是自己摸索！凌一凡感到一阵无力。
“那‘效率至上’呢？他这样引诱我，甚至可能危害到别人，你们就不管吗？”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的行为已在监控评估中。但其活动区域、行为模式及背后可能存在的关联，涉及更复杂的因素。目前优先级是确保你不被同化或污染。维持静默，停止一切危险尝试，这是最终警告。”
冷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如果他再犯，下一次来的就不是警告了。
“最后，记住：”冷月的声音似乎更加冰冷了几分，“那个向你发送【能量签名？】加密短信的第三方，其动机同样可疑。警惕任何形式的接触。你已处于多方关注的焦点，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话音落下，根本不给凌一凡任何回应或提问的机会，通话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凌一凡僵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冷月那毫无感情却字字千钧的警告。
记忆流失…… 存在感侵蚀…… 变成空洞的傀儡……强大的幽灵……
这些词语带来的恐惧，远比任何实体的怪物都要可怕，它们直接攻击的是一个人存在的根本。
“效率至上”抛出的诱饵，此刻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包裹着糖衣的、缓慢发作的剧毒。那便捷的力量背后，是无底的深渊。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刚才吸入的所有诱惑和恐惧都排出体外。
道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变得更加艰难。
要么，坚守那低效、别扭却相对安全的自身情绪挖掘，在饥饿和副作用的伴随下艰难摸索。 要么，拥抱高效便捷的力量，代价是逐渐交出记忆和存在，最终变成非人的怪物。
这根本不是什么选择。
这他妈是绝境啊！
凌一凡苦笑一下，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
但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那个依旧打开着的、空荡荡的加密聊天室窗口，心中再无半点波澜，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排斥。
他移动鼠标，缓缓地、坚定地，关闭了浏览器。
至少现在，他知道了那甜蜜泉水下的致命毒素。
剩下的，就是在干渴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或许同样艰难但却干净的水源。
而这条路上，他依旧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