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春天终于在硝烟与泥泞中挣扎着到来,松花江彻底解冻,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残冰汹涌东去。南岸,国民党军控制下的城镇乡村,却感受不到多少春意,反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和躁动。物价飞涨,贪污横行,强征暴敛,使得民心尽失。军队内部,派系倾轧,士气低落,特别是那些非蒋介石嫡系、被视为“杂牌”的部队,更是备受歧视,补给匮乏,官兵怨声载道。楚云飞坐镇长春外围纵队指挥部,每日处理繁杂军务,应对上峰催逼,安抚军心,深感独木难支,大厦将倾的危机感日益沉重。
就在这沉闷窒息的氛围中,一个消息,瞬间在东北国民党军内部炸开——驻守海城、营口一线的滇军第六十军第一八四师,在师长潘朔端将军率领下,于五月三十日宣布起义,脱离国民党,加入东北民主联军!
消息传到楚云飞指挥部时,已是次日黄昏。通讯参谋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作战室,手中捏着那份来自东北行辕的紧急通报电文,脸色煞白。电文内容,确认了潘师起义的消息,并严令各部提高警惕,严防类似事件发生,对所属滇军、桂军等非嫡系部队加强“控制”和“甄别”。
指挥部内顿时一片死寂,所有参谋军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站在地图前的楚云飞。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传来的隐约炮声(共军对小股部队的袭扰)提醒着人们战争仍在继续。
楚云飞背对着众人,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他伸手接过电文,仔细地看了一遍。潘朔端,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位在抗战中立过战功的将领,其所率的一八四师也非弱旅。
“知道了。”楚云飞将电文轻轻放在桌上,“通报各支队主官,加强戒备,特别是对内部……稳定军心。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动。另外,以我的名义,给杜长官发报,表示我部已获悉海城事变,正严加防范,部队稳定,请长官放心。”
命令下达,但气氛依旧凝重。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潘朔端的起义,绝不是一个孤立事件。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国民党政权内部深刻的危机,也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许多人心中那扇紧闭的、名为“出路”的门。
夜深人静,楚云飞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内,油灯如豆。潘朔端起义的消息,这不仅仅是一次军事上的倒戈,更是一次强烈的政治信号。它表明,在国民党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愿再陪葬了。蒋介石的独裁、腐败、排除异己,终于结出了恶果。
“非战之罪,乃人祸也……”楚云飞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他想起了在重庆时的上书直言,想起了目睹的接收乱象,想起了杜聿明的猜忌,想起了军中嫡系与非嫡系的天壤之别……潘朔端的今天,难道就不会是他楚云飞的明天吗?他楚云飞自问对党国忠心耿耿,但党国可曾给过他真正的信任和施展抱负的空间?他处处受制,事事掣肘,空有一身本领,却要在这内战的泥潭中挣扎,为这个腐朽的政权陪葬?
他知道,潘朔端的起义,必将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上面会对非嫡系部队更加猜忌,监视、渗透、调防、分割……各种手段会接踵而至。而他楚云飞,这个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却又“特立独行”的将领,必将成为重点“关照”对象。未来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
潘朔端选择了一条路,一条充满风险却也可能通向新生的路。这条路,他楚云飞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时机?代价?道义?身后这数万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又该如何安置?这绝非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情。
“纵队座,还没休息?”小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担忧。
楚云飞转过身,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他的目光有些模糊:“小陈,你说……潘朔端这一步,是对是错?”
小陈沉默片刻,低声道:“站在他的立场,或许是无奈之举,也是明智之举。国民党……气数已尽了啊。只是,这条路,太过凶险。”
“是啊,凶险……”楚云飞呷了口茶,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但留在原地,难道就不凶险吗?不过是慢性的死亡罢了。”
潘朔端起义这件事,已经彻底改变了东北乃至全国战局的心理态势。它告诉所有人,国民党阵营并非铁板一块,崩溃从内部开始了。
“加强内部管控,但不要搞得风声鹤唳,徒增恐慌。”楚云飞最终吩咐道,“对下面的弟兄们,该安抚的要安抚,该警惕的要警惕。非常时期,稳住阵脚是第一位的。”
“是,我明白。”
“还有,”楚云飞压低了声音,“通过我们的秘密渠道,设法了解一下潘部起义的详细经过,特别是……那边(指共方)是如何接应的,条件如何。不要主动联系,只是……了解。”
小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我会小心处理。”
小陈退下后,楚云飞再次走到窗前。潘朔端的起义,为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潘朔端……你倒是痛快了。”楚云飞望着东南方向(海城大致方位),长长地叹息一声,“可我楚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