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黄土高原的沟壑间,春意初显,但延安宝塔山下的窑洞里,依旧透着清冷。与东北冰天雪地的硝烟弥漫不同,这里的气氛凝重而专注,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烟草和一种运筹帷幄的独特气息。在一孔看似普通、却戒备森严的窑洞内,一场关乎东北战局走向的高层分析会议正在进行。油灯的光芒摇曳,映照着墙上巨大的、标注详尽的东北敌我态势图,也映照着几位决策者深邃而锐利的目光。
主持会议的,他穿着宽大的棉衣,手指间夹着香烟,目光透过袅袅青烟,久久凝视着地图上松花江南岸的区域,那里是楚云飞纵队的防区。旁边坐着军委副主席兼东北民主联军司令员林,他面色沉静,眼神专注,以及几位核心的参谋人员。桌面上,摊开着厚厚一摞情报汇总和分析报告,其中关于国民党军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直属第一纵队(楚云飞部)的材料,被单独放在显眼位置。
“林同志,”缓缓开口,打破了窑洞内的寂静,“东北局和‘东总’(东北民主联军总部的简称)送来的报告,我都仔细看过了。这次‘三下江南’,部队打得苦,也打得好,达到了战略目的,锻炼了队伍,扩大了根据地,辛苦了。”
林微微欠身:“过奖。战士们英勇,地方同志支援有力。目前,部队已撤回江北休整,总结教训,准备再战。”
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手指点向楚云飞部的防区:“这个楚云飞,很有意思嘛。你们报上来的情况,说他在这次战役中,表现得很……‘克制’?甚至可以说,有点‘默契’?”
一位负责情报分析的参谋立即接过话头,语气清晰而客观:“综合各方情报,特别是我们潜伏人员、战场观察以及被俘国民党军官的口供,楚云飞纵队在近半年的交锋中,尤其是‘三下江南’期间,其作战模式确实与其他国民党军部队有显着不同。”
“避实就虚,保存实力。我军每次进攻,其前沿抵抗虽激烈,但一到关键时刻,往往主动后撤至预设二线、三线阵地,避免主力决战。其撤退组织严密,损失控制得很好。例如在德惠,我大军压境,他稍作抵抗即放弃城郊,收缩城区,最后又能全身而退。”
“战果与消耗不成正比。根据其上报战报(我们通过内线获得)与我军实际损失对比,其宣称的战果常有夸大,但更关键的是,其自身伤亡数字远低于同等规模战斗的国民党军部队。他似乎有一套独特的‘止损’机制。”
“战术意图耐人寻味。其反击行动,往往选择在我军攻势已达顶点、需要调整的时机,且一击即走,从不纠缠。例如在卡伦反击,打掉我一个突出团后,立即后撤,并未乘胜扩大战果,仿佛……只是为了‘应付差事’和‘展示肌肉’。”
“对工业设施和民生的态度。与其他国民党‘接收大员’的劫掠破坏不同,楚云飞部对其控制区的厂矿,如下属汇报的沈阳兵工厂残部、抚顺煤矿边缘矿区等,采取了‘保护性看守’态度,甚至暗中阻止了部分国民党特务的破坏计划。对当地百姓,其军纪也相对严明,扰民事件较少。”
窑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林这时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却一针见血:“这个楚云飞,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厉害角色。他看得很清楚,内战没有前途,国民党政权腐朽透顶。他不想为蒋介石陪葬,但又受其身份和地位束缚。所以,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既应付上面的压力,又尽可能地保存实力,避免与我军结下死仇,甚至……可能在为将来留一条后路。”
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国民党内部,也不全是糊涂虫嘛。这个楚云飞,懂得‘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道理,不简单。他这是‘消极怠工’,但怠得有水平,有章法。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事,也是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炯炯:“蒋介石派系林立,互相倾轧。像楚云飞这样的非嫡系将领,又有能力,又有想法,在国民党那个大染缸里,必然受到排挤和猜忌。杜聿明恐怕已经对他起疑心了。这就是我们的可乘之机!”
他转向林和与会人员,语气变得明确而坚定:“对于这个楚云飞,我们的策略要调整一下。暂时不要把他当作必须歼灭的死硬敌人来打。通知前线部队,在与楚云飞部接触时,可以更加‘灵活’一些。”
“军事上,保持压力,但避免逼入绝境。”指示道,“可以继续对其防区进行战术性攻击,消耗其兵力,但战役层面,暂不将其作为首要歼灭目标。甚至可以……在某些无关大局的战斗中,适当‘配合’一下他的‘表演’,让他能向上峰交代,巩固其地位。这叫‘投桃报李’。”
“加强渗透和策反工作。”他强调,“要利用他与其上司(如杜聿明、熊式辉)以及重庆方面的矛盾,通过内线、书信、释放俘虏等多种渠道,向他传递信息:我们了解他的处境,赞赏他的能力,希望他能为国家民族的前途做出明智选择。工作要做得极其隐蔽、极其耐心,水到渠成。”
“情报上,加大关注力度。”最后说,“要密切监视楚云飞部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与国民党上层的互动,其部队的士气变化,以及他个人思想动态。这个人,用好了,可能成为我们在东北战场乃至全国范围内,瓦解敌军、争取中间力量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明白了。”林和参谋人员肃然领命。他们清楚,这标志着对楚云飞的策略,从单纯的军事打击,转向了更复杂的军事、统战相结合的综合手段。
远在数千里外松花江畔的楚云飞,此时正为应对杜聿明的催促和复杂局势而殚精竭虑,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引起了延安最高层如此深刻的分析和长远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