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辽北大地,空气冰冷而凝重。四平城方向,低沉如闷雷的炮声隐隐传来,打破了死寂,宣告着这场关乎东北命运的战略决战的开启。楚云飞纵队司令部已前移至距四平约三十里的一个小村庄,电台天线林立,电话线纵横交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战前气息。楚云飞身披军大衣,站在临时指挥所外的一个小土坡上,举着望远镜,遥望东南方向四平城上空不时被炮火映红的天空。
根据杜聿明的决战部署,国民党军以新一军、七十一军为主攻部队,从西、南两个方向,对四平城区发起猛烈进攻。战役初期,凭借绝对优势的炮火和空中支援,国民党军攻势如潮,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四平外围共军阵地,意图一举撕开防线,突入市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绵不绝,即使在数十里外,也能感受到大地的微微颤抖。
指挥所内,电台里不断传来前方战报,参谋们紧张地在地图上标注着敌我态势。
“报告!新一军五十师突破共军杨家窑一线阵地,正向道西区推进!”
“七十一军八十七师在共军顽强抵抗下,进展缓慢,伤亡不小!”
“敌依托城内建筑和预设工事,节节抵抗,火力猛烈!”
楚云飞听着战报,眉头微蹙。战况的激烈程度,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林的部队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巷战能力。他们似乎并不急于在城外野战决胜,而是有计划地收缩兵力,利用四平城区的每一栋房屋、每一条街巷,与进攻的国民党军进行残酷的逐屋争夺。这正应了他战前的担忧——攻坚战,将变成一场消耗战、绞肉机。
“纵队座,孙立人军长急电!称共军抵抗极其顽强,城内巷战惨烈,要求我纵队炮兵团前出支援,并命我部做好随时投入战斗准备!” 通讯参谋手持电文报告。
楚云飞接过电文,迅速扫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孙立人这是要把他这支预备队也尽快拖入血肉磨坊。
“回电:炮兵团可酌情提供远程火力支援,但需保持机动,以备不时之需。我部正在巩固侧翼,警戒敌可能的迂回部队,暂不宜轻动。请孙军长理解。” 楚云飞沉声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他必须顶住压力,保存实力。
“可是……纵队座,孙军长那边催得很急,说伤亡很大……” 孙大勇在一旁,面带忧色。他也能从战报中感受到前方战事的惨烈。
“大勇,”楚云飞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看这仗,像是一两天能打完的样子吗?新一军、七十一军是精锐不假,但林是把四平变成了一个陷阱,一个泥潭!我们现在把兵力填进去,除了增加伤亡,于事何补?杜长官给我们的任务是预备队和侧翼掩护,不是去当攻城的第一波炮灰!”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四平周边:“林的主力绝不止城里的这些!他的拳头很可能藏在外面,等着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给我们致命一击!我们的任务,是盯住外围,尤其是西北和东北方向,防止被抄了后路!这才是对主攻部队最大的支持!”
接下来的几天,战报愈发触目惊心。四平城内,每条街道、每座楼房都成了战场。国民党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共军士兵利用地形熟悉、战术灵活的优势,频频发动反击、夜袭,使进攻方疲于奔命。新一军、七十一军的伤亡数字不断攀升,弹药消耗巨大,攻势逐渐显出疲态。而四平城区,依然有大半掌握在共军手中,战斗呈胶着状态。
楚云飞纵队作为预备队,除了派出小股部队向前沿输送弹药、接运伤员,以及炮兵进行有限的远程压制外,主力始终按兵不动,严密监视着战场侧翼。楚云飞每日都亲临前沿观察所,用炮队镜仔细观察战况,越看心情越是沉重。他看到了国民党军士兵在优势火力掩护下依然进攻乏力的窘境,也看到了共军部队在绝对劣势下所展现出的顽强战斗意志和高超的单兵、小组战术。这与他以往交手的日军和伪军截然不同。
楚云飞放下炮队镜,低声自语。林用兵,深得“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精髓。他不在乎一城一地的暂时得失,而在乎最大限度地消耗、疲惫、削弱对手的有生力量。
四月下旬,战役进入最残酷的阶段。国民党军虽付出巨大代价,占领了四平大部分市区,但共军核心阵地依然屹立不倒。林甚至抽调外围部队,对国民党军补给线发动了数次团级规模的袭击,虽被击退,但造成了相当的恐慌和损失。杜聿明严令各部队加紧进攻,务必在五一前拿下四平。
压力再次传到楚云飞这里。孙立人甚至直接打电话到楚云飞指挥部,语气严厉地要求楚云飞部立即投入一个师左右的兵力,从北面加入攻城序列。
“云飞兄!战事胶着,委座和杜长官都在等着四平的捷报!你部休整多日,兵精粮足,此时不投入,更待何时?若贻误战机,你我都担待不起!” 孙立人在电话里几乎是在吼叫。
楚云飞握着话筒,面色冷峻,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开口道:“孙军长,非是云飞畏战。我部连日监视外围,发现共军有小股部队向我侧后运动迹象,恐有诡计。此时若将预备队尽数投入攻城,万一敌生力军突至,截断我后方,则四平前线数万将士危矣!请军长再坚持数日,待正面肃清残敌,我部必当全力协同扫荡!”
他再次以“侧翼威胁”为由,顶住了压力。放下电话,楚云飞沉声道:“告诉弟兄们,提高警惕,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向前移动一步!这四平,就是个火山口,谁跳进去,谁就先化成灰!”
四平城下的惨烈攻防,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国共两军截然不同的战略战术和战斗力。楚云飞作为旁观者,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即将面对的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以及国民党政权内部的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