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内的紧张气氛已臻顶点，军用卡车的轰鸣声日夜不息，一队队士兵开赴前线，各种作战物资通过铁路、公路紧急北运。楚云飞纵队司令部里，电台滴答声愈发急促，参谋人员步履匆匆，大战将至的压抑感笼罩着每一个人。
就在楚云飞加紧备战、内心对四平决战充满疑虑之际，一封来自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的紧急召见令，送到了他的案头。杜聿明长官将在锦州前进指挥部召开战前高级军事会议，面授机宜，楚云飞作为参战主力纵队司令，必须即刻前往。
没有丝毫耽搁，楚云飞带着参谋和几名贴身警卫，乘坐吉普车，在前后摩托车护卫下，风驰电掣般驶出沈阳，沿北宁线向锦州疾驰。车窗外，是向后飞掠的、尚未完全从寒冬中苏醒的东北原野，但楚云飞无心欣赏，他的全部心思，都沉浸在对即将到来的会议和那场大战的思考中。
锦州，这座辽西重镇，此刻已成为巨大的兵营。长官部前进指挥部设在一所中学内，戒备森严，天线林立。楚云飞抵达时，会议室里已将星云集，新一军军长孙立人、七十一军军长陈明仁等主力部队长官均已到场，个个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紧张混合的味道。
片刻后，杜聿明一身笔挺的二级上将制服，在副官簇拥下大步走入会议室。他面容清癯，虽略显疲惫，但眉宇间那股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在场所有将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没有过多寒暄，杜聿明直接走到巨大的四平地区沙盘前，拿起指挥棒，开门见山。
“诸位，委座及党国对东北局势至为关切！林匪部猖獗，占据北满，窥伺南满，若任其坐大，则东北危矣，党国危矣！四平，乃中长铁路枢纽，北满门户！此地若失，则长春、哈尔滨门户洞开，匪军可长驱直入；此地若在我手，则可屏障南满，并以此为跳板，北图吉黑，将匪军压缩、歼灭于松花江以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目前，林将其主力集中于四平附近，企图在此与我决战，挫我锐气！此正合我意！我决定，集中新一军、七十一军、以及楚云飞纵队等部，组成强大攻击兵团，由孙立人将军统一指挥，对四平之敌，实施坚决的、猛烈的攻坚作战！务求一举攻克四平，歼灭林主力于城下！”
杜聿明的指挥棒重重地砸在沙盘上的四平城区模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决心，已表露无遗——要在四平，与林进行一场战略决战，赌上国民党军在东北的精锐，以求打开局面。
众将肃然，多数人面露亢奋之色，跃跃欲试。毕竟，集结了美械装备的新一军、七十一军等精锐，优势火力在我，似乎胜券在握。
然而，楚云飞的心却沉了下去。杜聿明的决心比他预想的还要坚决，这几乎是一场不容置疑、必须执行的豪赌。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时进言风险极大，但作为军人，更作为对这支队伍和东北局势负责的将领，他不能不说。
“杜长官！”楚云飞站起身，敬礼后，目光平静地迎向杜聿明，“职部认为，四平决战，事关全局，可否容职陈述一二浅见？”
杜聿明目光扫过楚云飞，微微颔首：“讲。”
“谢长官！”楚云飞走到沙盘前，语气沉稳而清晰，“林匪部选择四平与我决战，绝非盲目。四平城区地势平坦，利于其发挥兵力优势和组织巷战，我可发挥之火炮、装甲优势将大打折扣。其以逸待劳，工事经营多时，且有广大农村为依托，补给、兵源不断。我军则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易遭其游击破袭。也是最关键的，林用兵，向来讲究避实击虚，运动歼敌。此次一反常态，摆出决战姿态，恐有诱我攻坚，待我师老兵疲，再以偏师抄我后路，或寻机打击我增援部队之图谋！”
他停顿一下，观察杜聿明的反应，见其面无表情，便继续道：“职部浅见，与其顿兵坚城之下，与敌进行消耗战，不若暂缓强攻四平。我可采取‘围点打援’之策，以一部兵力监视、佯攻四平，吸引林来援，主力则置于外围机动位置，寻求在野战中歼灭其援军。或可主力北移，先扫荡四平周边之敌，断其羽翼，孤立四平，待其粮弹耗尽、军心浮动，再行攻克。如此，可减少我军伤亡，把握更大胜算。”
楚云飞的建议，核心是避免正面强攻，发挥己方火力机动优势，在运动中歼敌，这是对付林这种游击战大师的稳妥之策。
然而，杜聿明听完，眉头微蹙，摇了摇头：“云飞兄所虑，不无道理。然则，时不我待！重庆方面压力甚大，国际观瞻所系，必须尽快在东北打开局面，彰显我政府恢复主权之决心与能力！四平乃必争之地，攻克四平，意义重大！可极大地鼓舞全国军民士气，震慑匪类！至于林之诡计……”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斩钉截铁：“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我新一军、七十一军乃国军精锐，装备精良，士气高昂，岂是匪军可比？只要将士用命，战术得当，必能一举攻克四平！即便有所消耗，只要达成战略目标，亦是值得的！此战，关乎党国在东北之气运，只能胜，不能败！任何人不得动摇决心！”
杜聿明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浓厚的政治考量。显然，重庆最高当局的急躁、国际舆论的压力以及对自身力量的自信，促使他下定决心，要打一场“意义”大于“军事价值”的决战。
楚云飞心中暗叹一声，知道再劝无益，反而会引来猜忌。他立正敬礼：“是！职部明白！坚决服从长官命令！我纵队必全力以赴，完成作战任务！”
杜聿明脸色稍霁，拍了拍楚云飞的肩膀：“云飞兄，我知道你善于用兵，顾虑周全。此战，你部作为总预备队和侧翼掩护，位置关键。要灵活机动，既要保证主攻方向兵力充足，又要警惕匪军迂回。把你的才能发挥出来，此战若胜，你当记首功！”
“谢长官信任！云飞定当竭尽全力！”楚云飞肃然答道。
会议结束后，楚云飞心情沉重地走出指挥部。杜聿明的决心已定，一场惨烈的血战不可避免。他之前的种种担忧，在“需要”和“实力自信”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四平城下尸山血海的场景。
“大勇，”坐进吉普车，楚云飞对方立功低声说道，“给家里发报，按第一号预案，进行最后准备。另外，密令侦察部队，重点监控四平以西、以北地区，特别是公主岭、郭家店方向，密切注意敌大规模兵力调动迹象。我总觉得，林的重拳，不会只打在四平城头。”
“是！”
车子启动，驶向沈阳方向。楚云飞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心中默然。杜聿明要的是一场辉煌的胜利，而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这场看似必胜的决战中，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