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
断鳞贴着手腕,持续发烫,像有东西在内部刮擦。秘银臂甲微微震颤,初火在血管里缓慢爬升,压着心跳一寸寸推进。我转身走向门边,黑袍扫过地面,袖口的龙纹刺绣擦过石砖,发出极轻的沙响。
“晚宴。”我说,声音不高,却穿过凝滞的空气,“一个时辰后,调和厅。”
没人应声。
我推开门,冷风灌入走廊。身后三人仍站在原地,影子投在墙上,扭曲交叠。我没回头,沿着回廊向高塔顶层走去。脚步落在石阶上,一层层回荡,像是有人在背后跟着,又像是熔炉深处传来的回应。
调和厅的烛火已经点燃。
长桌两侧坐满了人。女儿们各自落座,位置刻意错开——莉亚在左首第三位,指节抵着桌面,腕上的绷带渗出淡黄药渍;卡莱娜坐在右首第二,面具重新覆上,花纹静止如死水;伊森站在主位侧后方,银发间的初火碎片黯淡无光,手始终没离开腰间的剑柄。
龙裔使者坐在最末端,披着灰褐色斗篷,脸上蒙着薄纱。他面前的酒杯是空的。
我坐进主位,掌心抚过断鳞。烛焰跳了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
“今夜不谈罪责。”我开口,声音沉稳,“只论存亡。”
长桌两端传来轻微的挪动声。莉亚抬起头,四重光轮在瞳孔中缓缓旋转,未完全激活,却已蓄势待发。卡莱娜低着脸,面具纹路微动,像是在接收什么信号。
侍者端着银盘走入,为每位宾客斟酒。酒液呈琥珀色,流动时泛着微弱咒光,是初火淬炼过的誓约之酿。当侍者走到龙裔使者面前,将酒倒入水晶杯的瞬间——
杯身骤然发黑,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
“退开!”我低喝。
侍者还未反应,酒杯轰然炸裂。液体在空中停滞一瞬,随即化作黑雾翻涌,凝聚成一头盘旋的古龙虚影。它没有实体,双目赤红如烙铁,张口无声咆哮,一股腥腐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从地底深处挖出的陈年尸骸。
莉亚猛地跃起,指尖七十二根毒刺齐射,金丝般的医疗咒文织成网状扑向虚影。黑雾卷动,毒刺尽数被吞噬,金网反向撕裂,直逼她面门。她抬手格挡,咒力冲击震得她连退三步,一口血喷在地毯上。
我站起身,右臂秘银甲爆燃出炽白火焰。掌心初火涌动,凝成一面半圆光盾,横在众人前方。古龙虚影挥爪,光盾剧烈震颤,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整座大厅穹顶崩裂数道,魔法阵纹接连熄灭,仅剩中央几圈还在挣扎闪烁。
“封锁出口。”我对伊森说。
他点头,抽出长剑插进地面。剑身释放出一圈波纹,厅门瞬间被咒力封死,金属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卡莱娜突然闷哼一声,双手抱住头颅,面具剧烈抽搐。一道裂缝从左眼角蔓延至耳根,黑血从中渗出,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她整个人跪倒在地,手指抠住地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母亲……”她嘶声开口,声音扭曲变形,“他们在我脑子里……装了窃听咒文……三年前……就开始了……”
话音未落,她太阳穴鼓起异样凸起,皮肉下似有活物蠕动。她猛然咬破舌尖,鲜血从嘴角溢出,右手颤抖着在地上划出一道符印。血线刚成形,符文便发出刺眼红光,与脑内黑文激烈对抗。
我盯着她,断鳞剧烈震颤,几乎要从掌心弹开。
这不是普通的植入。那是夜莺的手段——用死者的意识残片做载体,将咒文缝进活人神经。一旦触发,宿主会成为信息通道,甚至能远程操控躯体。
卡莱娜的面具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碎裂,露出半边脸颊。皮肤溃烂发黑,肌肉纤维间嵌着细小符文,正随着呼吸般节奏明灭。她仰起头,眼中不再是平日的冷静伪装,而是近乎崩溃的清醒。
“我不是……唯一一个……”她喘息着,“东区粮仓……只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今晚……是这里……”
伊森突然抬头,银发间的初火碎片骤然亮起,投射出一片虚影——城墙外,护城河对岸,成百上千具骸骨拼接的傀儡正悄然逼近。它们步伐整齐,胸口嵌着青铜匕首,刀刃上刻着扭曲的夜莺图腾。每具傀儡的眼窝都燃着幽蓝火点,像冬夜里的萤火,无声移动。
“数量超过三千。”伊森声音低沉,“没有预警,没有信号,它们直接穿过了外围侦测阵。”
莉亚抹去嘴角血迹,毒刺重新归鞘。“为什么现在才出现?等我们自相残杀完?”
“不是等。”我说。
我看着卡莱娜地上画出的反控符印,血线正在缓慢褪色。那道符文本不该存在——它属于一种早已失传的神经阻断术,只有参与过初火分离实验的人才知道写法。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握紧断鳞,“这个虚影,这些傀儡,还有她脑子里的东西……都是为了引我出手,耗尽初火之力。”
卡莱娜忽然抬手,指向宴会厅西北角的壁画。那是一幅古老的加冕图,描绘我当年从初火中取出火种的场景。此刻,画中我的右臂正缓缓抬起,指尖指向虚空,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它在同步……”她喃喃,“你的动作……它们能看见……”
我猛地回头。
古龙虚影再次扑来,比先前更加凝实。光盾崩解,碎片四散飞溅。我闪身挡在长桌前方,右臂迎击,秘银甲与黑雾碰撞,发出金属撕裂的尖啸。整栋建筑剧烈晃动,吊灯坠落,砸在地面炸出火花。
伊森冲上前,将我拉回半步。“再硬接一次,臂甲会碎。”
“那就别让它再出第二招。”莉亚咬牙站起,双手结印,腕上绷带彻底崩开,露出布满旧伤的手臂。她指尖渗出血珠,迅速凝成七十二道细针,悬浮空中,对准虚影核心。
卡莱娜趴在地上,仍在维持符印。她的呼吸越来越浅,血几乎流尽。
“母亲……”她最后一次抬头,眼神涣散,“瑟琳娜……不是叛徒……她是……钥匙……”
话音落下,她昏死过去。
我蹲下身,伸手探她鼻息。还有气,但极微弱。脑内咒文尚未清除,随时可能再次激活。
伊森站在我身旁,初火碎片依旧映照着城墙外的画面。傀儡军团已抵达护城河边缘,河水开始沸腾,升起黑色蒸汽。
“通知防御阵枢。”我说,“启动三级戒备,但不要点亮主阵。”
“为什么不全开?”莉亚问。
“因为它们在等我点燃全部初火。”我站起身,看向破碎的穹顶,“一旦我全力施为,它们就能锁定熔炉坐标,直接引爆地基。”
大厅陷入短暂寂静。
远处传来钟声,敲了七下。这是紧急召集令,但无人起身离去。所有人都看着我,等我下令。
我没有动。
断鳞贴在掌心,温热如心跳。秘银臂甲上的裂痕蔓延至肘部,细微的嗡鸣从内部传出,像是金属疲劳前的哀鸣。
伊森握紧剑柄,指节泛白。
莉亚悄悄将一根毒刺藏进袖口。
门外,风声骤紧,吹动残烛,火光摇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