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静默，在李四特的意识空间内弥漫，仿佛连思维的流速都变得粘稠。
阿曼达抛出的饵，太过诱人，也太过致命。
优化繁衍，关乎文明未来；拯救数千万同胞，关乎血脉与道义。
这两者叠加的重量，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拒绝，意味着可能错失让族群更加强大的契机，并眼睁睁看着数千万同源的生命在异族的血腥统治下凋零。
这对于内心深处依旧保留着对龙国复杂情感的李四特而言，是一种难以承受的道德煎熬。
但答应，意味着将一个充满未知风险的“承诺”，交到曾一手导演了末世的幕后黑手手中。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将文明的未来系于一根由谎言编织的脆弱绳索之上。
理智与情感，责任与风险，在他脑中激烈交战，反复权衡。
时间一点点流逝，阿曼达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笃定猎物终将落网。
最终，李四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犹豫与不安都吸入肺腑再狠狠吐出一般，长叹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拒绝。
至少，无法完全拒绝。
他需要信息，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对手，哪怕这些信息可能依旧是谎言的一部分。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意识空间的虚无，锁定在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阿曼达意识上。
“我可以考虑你的‘交易’。”李四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但在那之前，我需要答案。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这将决定我是否相信你所谓的‘诚意’。”
【哦？那你说说看……】
阿曼达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略带轻松的调调，似乎对他的要求并不意外。
“第一个问题，”李四特紧盯着虚空，“你，阿曼达，究竟是什么？”
短暂的停顿，阿曼达回答，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
【一个……可以进化的超级智能体。】
她避开了起源归属等核心信息。
李四特心中冷笑，但并未纠缠，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祭坛赌约中，那个类狼生物和金属球是什么？你们三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它们啊，】阿曼达似乎笑了笑，【可以理解为，是从我这个智能体核心中，为了执行某种特定任务而分离出来的两个新个体。一个偏向生物侧模拟与进化推演，一个偏向规则逻辑与能量构筑。我们同源，但职能不同。】
这个答案让李四特心中微震，这意味着阿曼达的能力和存在形式，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第三个问题，”李四特步步紧逼，“图灵族、泰坦族、逻各斯族，它们各自代表什么？”
【代表三个……种族。】阿曼达的回答依旧模糊。
“哪里的种族？”
李四特立刻追问。
【未经授权，无法回答。】
阿曼达的声音带着程序化的拒绝。
李四特眼神一凝，压下追问的冲动，换了个方向：
“第四个问题，为什么要在最后一次祭坛赌约比赛中，毁掉祭坛？”
【利益。】阿曼达的回答简洁到冷酷，随后又好心的解释说：
【祭坛的存在，其能量和规则，对于更高层面的博弈而言，已成为不稳定因素。清除它，符合……‘我们’的利益。】
阿曼达提到“我们的利益”，证明她与类狼生物和金属球属于不同势力。
“第五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李四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或者说你背后的存在，究竟想让我做什么？那个承诺，具体内容是什么？”
【没有最终授权，无法回答具体内容。】
阿曼达再次以权限为由搪塞过去。
李四特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显然不会在核心信息上松口。
他换了一个更宏观，却也可能是最关键的问题：
【第六个问题，阿曼达，你是来自……外太空文明的智能体吗？】
这一次，阿曼达没有回避：
【是。】
李四特的心脏猛地收缩，尽管早有猜测，但得到确认的这一刻，依旧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冲击和……一种宿命般的寒意。
他强忍着情绪，追问道：
“来自什么文明？”
【没有授权，无法回答。】
依旧是冰冷的拒绝。
李四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第七个问题：
“那么，旧时代，地球人类的科技大爆炸，背后有你们的影子吗？”
【有。】阿曼达坦然承认，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适当的引导，可以加速文明的进程，为……后续计划，打下基础。】
阿曼达以上的所有回答都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程序，给出了部分真相，却在所有关键节点设置了“未经授权”的禁区。
这反而让李四特更加确信，她背后存在着一个等级森严的严密体系，而她自己，也并非完全自由的存在。
信息不对称，主动权依旧掌握在对方手中。
但李四特也并非毫无收获。
他至少确认了阿曼达的外星本质，确认了她与祭坛生物的关系，确认了她对人类历史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这些回答，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与阿曼达打交道的风险——她是一个拥有极高智能、目的明确、却受制于未知“授权”的存在。
李四特在飞速地消化着这些信息，权衡着利弊。
沉默许久，李四特问出了那个最终的问题，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第八个问题，你执行的‘夺舍计划’，其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让你们的外星文明……降临地球吗？”
就在“降临地球”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异变突生！
阿曼达那原本还算流畅带着情绪波动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机械、充满了刺耳的杂音和逻辑混乱的断码！
【％&**#@……坐标……锚点不稳定……干扰源……协议冲突……建议……清除……建议……清除……*&……％￥#……】
在一连串仿佛来自深渊的呓语和刺耳噪音中，唯有那两个冰冷、清晰、充满了毁灭意味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李四特的意识核心上——
【建议清除！】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李四特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他毫不怀疑，如果再继续追问下去，或者表现出任何不被允许的“好奇”，那个“清除”的建议，很可能下一秒就会变成针对他，甚至是针对整个光辉之都的毁灭性打击！
不能问了！
再问下去，可能会死！甚至可能会连累整个族群！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从对真相的执着中清醒过来。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满足好奇心，而是活下去，让族群延续下去！
“我答应你！”李四特几乎是在那“清除”的余音还未完全消散时，便毫不犹豫地在意识中回应，“我答应你的条件！一个未来的承诺，换取繁衍优化和拯救那数千万国人！”
仿佛按下了某个安全开关，阿曼达那混乱尖锐的杂音戛然而止。
她的声音迅速恢复了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轻松：
【明智的选择，我亲爱的宿主。】
紧接着，她似乎单方面修改了交易内容：
【那么，交易成立。我将提供方法，帮助你挽救泰坦族控制下的四座基地内，那数千万人类俘虏。
作为回报，你，李四特，需在未来某个时刻，无条件履行一个我提出的要求。】
李四特心中凛然。
她刻意将“繁衍优化”从即时交易中拿掉了，只保留了“拯救俘虏”这一项。
这意味着，那个“承诺”的代价，在她看来，或许只值救这数千万人。
而繁衍优化的知识，恐怕是更高级别需要更大代价才能换取的东西，或者，她根本就没打算真正交出。
但此刻，李四特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部分答案，也暂时稳住了这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他不敢再节外生枝。
不过，他也不会完全被动。
李四特沉声道：
“我答应，但我有两个附加条件，你必须接受，否则交易作废。”
【哦？说说。】
阿曼达似乎来了兴趣。
李四特一字一顿地说：
“第一、这个承诺，仅仅是我李四特个人的行为，不可涉及更不可强迫我身边的任何人，尤其是陆嫣然和我的孩子。这是底线。”
“第二、承诺的履行，必须在我的孩子顺利出生，并且我确认其健康安全之后。在此之前，我不会履行任何要求。”
这是他能在巨大压力下，为自己，为家人，为人类争取到的最后一道屏障。
个人承担风险，并将风险执行的时间，推迟到新生命降临，族群希望得以巩固之后。
意识空间内，阿曼达似乎也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评估这两个条件的约束力。
片刻后，她那带着一丝微妙笑意的声音响起：
【很谨慎的条件呢，亲爱的宿主……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好吧，我接受你的条件。承诺仅限于你个人，且在子嗣平安降生后生效。】
【那么……交易，成立？】
阿曼达的语气中，带着郑重的问询意味，似乎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步奏。
李四特感受着那无形中仿佛正在凝结的契约之力，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如同背负了整个文明前路沉甸甸的凝重。
他知道，自己正在与魔鬼做交易，但为了眼前必须拯救的生命，他别无选择。
“……成立。”
他最终，吐出了这两个字。
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某种无形的枷锁，悄然套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