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墨,泼满了整片山岭。林木的影子张牙舞爪,夜枭的怪叫和那催命符般的唿哨声忽远忽近,将人心攥得死死的。凌虚子在前引路,陈继祖紧紧跟着,那不知名的女子落在最后,已是气喘吁吁,脚步踉跄,却咬紧了牙关不敢落下。
山路早没了,全凭凌虚子对地气风向的微弱感应,在嶙峋乱石和荆棘密林中硬闯。陈继祖背上的星纹钢不知是受这山中阴气刺激,还是因主人心绪激荡,竟隐隐发烫,透过布包裹传来阵阵暖流,支撑着他几乎脱力的双腿。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陡峭的断崖,拦住了去路。崖下黑沉沉一片,深不见底,只听得见呜呜的风声从底下倒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药草香气。
唿哨声已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火把的光点在林隙间闪烁,越来越近。无路可退了!
“下崖!”凌虚子当机立断,指向崖壁一处藤蔓尤其茂密的地方。那些藤蔓粗如儿臂,纠结缠绕,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
“这……这怎么下?”女子望着黑黢黢的崖底,声音发颤。
“抓紧藤蔓,跟着我!”凌虚子率先抓住一根最粗的老藤,试了试力道,随即身形一荡,便滑了下去,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
陈继祖一咬牙,将星纹钢在背上捆得更紧,也抓住一根藤蔓,对女子道:“快!抓住我旁边这根!”
女子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恐惧,但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嘈杂人声,她把心一横,闭眼抓住藤蔓,学着样子向下滑去。
崖壁比想象中更加湿滑,布满了苔藓。藤蔓粗糙,磨得手掌火辣辣地疼。三人如同挂在蛛丝上的虫子,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向下挪移。头顶上,追兵的火把光亮已到了崖边,人声嘈杂。
“头儿!没路了!前面是断崖!”
“搜!看看有没有下去的痕迹!”
“这里有断藤!他们下去了!”
“放箭!朝着下面黑影放箭!”
嗖嗖的破空声响起,几支箭矢擦着藤蔓和崖壁飞过,钉在石头上,溅起几点火星,更有几支射入下方黑暗,不知所踪。
陈继祖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加快了下滑速度。那女子惊叫一声,脚下踩空,差点脱手,幸亏陈继祖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拉了她一把。
“抓紧!别往下看!”陈继祖低吼。
终于,脚下触到了实地,虽然松软湿滑,好歹是地面了。凌虚子已等在那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发出微弱磷光的枯枝,勉强照亮周围丈许。这里似乎是崖底一处狭窄的平台,堆积着厚厚的落叶,那股药草香气愈发浓郁了。
头顶的喧嚣和箭矢声渐渐被崖壁隔绝,变得模糊。但危机并未解除,追兵很可能也会想办法下来。
“跟我来,这边有路。”凌虚子举着那“磷光棒”,循着药草香气最浓的方向,拨开一丛茂密的、散发着辛辣气味的灌木,后面竟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口边缘光滑,似有人工修凿的痕迹,里面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处。
“进去!”凌虚子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陈继祖和女子也顾不上许多,紧随其后。
洞内起初极为狭窄潮湿,走了约莫十几步,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穴,颇为宽敞。更令人惊讶的是,岩穴一角,竟有一小堆篝火的余烬在闪着暗红的光,旁边还散落着几个陶罐、一把小药锄,以及一些正在阴干的草药。岩壁上有凿出的简陋壁龛,里面放着些瓶瓶罐罐。
这里有人居住!而且,似乎刚离开不久!
凌虚子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些草药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七叶还魂草、地脉紫芝、阴凝露……都是些罕见且极难采摘的药材,非深谙药性且熟知山形地气者不能得。”
话音刚落,岩穴深处一个拐角后,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悦:“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扰了老夫清梦,还乱动我的草!”
一个身影从黑暗里转了出来。是个老头,身形干瘦,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葛布袍子,头发胡子乱糟糟地结成一团,手里拄着一根疙疙瘩瘩的乌木拐杖。他脸上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两点寒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着三个不速之客。
当他的目光掠过凌虚子,落在陈继祖身上,尤其是他背上那鼓囊的包裹时,眼神猛地一凝,鼻翼微微翕动。
“星陨之金?”老头眉头紧皱,语气带着审视,“还带着陈家的血脉气?小子,你是陈渡什么人?”
又是直接点破!陈继祖心中骇然,这荒山野洞里的古怪老头,竟然也一眼看穿了他的来历和身上之物!
凌虚子上前一步,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凌虚子,携此子避难至此,惊扰道友清修,还望海涵。不知道友如何称呼?与陈渡又有何渊源?”
老头哼了一声,没回答凌虚子的问题,反而盯着陈继祖,语气急促:“陈渡那小子呢?他还活着吗?”
“我爹……他还活着,但被困在清江浦河底!”陈继祖见这老头似乎认识父亲,且无恶意,连忙说道。
“河底?镇河印那边?”老头脸色一变,拄着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糊涂!妄动封印,自寻死路!那地方是能随便去的吗?!”他烦躁地走了两步,又猛地看向凌虚子,“你这牛鼻子,带着他东躲西藏,是不是也打那‘祸种’和《水府秘藏》的主意?”
凌虚子坦然道:“贫道只为护这孩子周全,助其寻父。至于‘祸种’秘藏,乃惊天因果,非我等方外之人所求。”
老头眯着眼打量凌虚子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真伪,最后才悻悻道:“算你还有点见识。那玩意儿沾上了,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生。”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老夫姓姜,山里采药的,年轻时候跟陈渡他爹有点交情,论起来,陈渡那小子还得叫我一声姜伯。你们可以叫我姜药叟。”
姜药叟!陈继祖隐约记得父亲提过,早年有位脾气古怪但医术通神的采药人,曾救过祖父的命。
“姜伯!”陈继祖立刻行礼,“求您指点,如何才能救我爹?如何才能平息河底祸患?”
姜药叟叹了口气,在火堆旁一块石头上坐下,示意他们也坐。“救?谈何容易。那‘镇河大阵’牵扯地脉水府,复杂无比。陈渡当年触动一角,已是引动阴煞反噬,他能撑到现在,全靠早年打下的一点根基和一股狠劲。至于彻底平息……”他摇摇头,“除非能找到完整的《水府秘藏》原本,结合星纹钢至阳之气,再以纯正陈家血脉为引,或许能重新加固,甚至……反制那‘祸种’。”
“《水府秘藏》原本在哪里?”凌虚子问。
“谁知道?”姜药叟翻了翻眼睛,“陈家祖上怕后世子孙惹祸,早就把真本藏起来了,流传下来的都是些皮毛。据说,藏宝图一分为三,一份在陈家嫡系手中,一份当年赠予了协助铸阵的雷氏匠人,还有一份……好像被前朝某位参与此事的宗室带走了,下落不明。”
雷氏匠人!雷万钧师傅!陈继祖心中剧震,难道雷师傅留给自己的,除了星纹钢技艺,还有一份藏宝图?那龙脉秘图……莫非就是第三份?
“你们现在被几路人马盯着,”姜药叟语气严肃,“官府的蠢货、漕帮的败类、还有那些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想长生想疯了的方士术士!这山里也不安全,那些‘山狗子’鼻子灵得很,迟早摸下来。”
他站起身,从壁龛里摸出几个黑乎乎的药丸,丢给陈继祖和那女子:“吃了,能暂时掩盖你们身上的‘生人气’和这小子身上那惹眼的‘星味儿’。在这洞里躲到天亮,我想办法引开追兵,然后送你们从另一条密道出去。”
陈继祖和女子依言服下药丸,药丸入口苦涩,却有一股清凉之气散开,身上的疲惫和惊惶似乎都减轻了些。
“姜伯,您为何要帮我们?”陈继祖感激又疑惑。
姜药叟瞪了他一眼:“老子乐意!看你爹的面子!再啰嗦,把你们扔出去喂‘山狗子’!”他嘴上凶恶,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记住,出了山,往南走,去‘落霞陂’。那里有个摆渡的老哑巴,是我旧识,他或许有办法送你们靠近清江浦河底入口,而不被那些杂碎发现。不过……”
他神色无比凝重:“小子,河底之行,九死一生。你爹能不能救出来,那祸患能不能平息,就看你的造化和……你们陈家的命数了。”
岩穴外,隐约又传来唿哨声,似乎正在崖顶徘徊搜寻。
洞内,火光摇曳,映着几张心事重重、却又不得不面对命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