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那枚崭新的KbS-3807轴承带来的震撼与喧嚣,被林大山用近乎粗暴的态度强行压了下去。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机器能自己转起来吗?老王,带人立刻准备更换轴承!其他人,回到各自岗位,该检修的检修,该保养的保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嘶哑,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工人们如梦初醒,立刻行动起来。更换损坏轴承是一项精细且需要体力的工作,但此刻,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动作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响起,那熟悉的、有力的节奏,仿佛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车间上空的阴霾,也让林大山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但他心头的巨石并未完全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参与具体的更换工作,只是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监督着每一个环节,确保这得来不易的“心脏”被完美植入。他的眼角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车间大门——儿子林向阳离开的方向。
那小子……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海外论坛?爱国华侨?林大山在国企干了大半辈子,不是没听说过海外关系,但那都存在于传说或者文件里,距离他这样一个普通车间主任的世界太遥远了。更何况,一个半大孩子,怎么可能通过网上几句话,就让素未谋面的“华侨”如此信任,寄来这等关键且价值不菲的精密部件?
疑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是走私?还是……他不敢往下想。一种身为父亲的失职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混合着那点残存的、因问题解决而带来的轻松,煎熬着他。
当晚,林家饭桌上的气氛异常沉闷。
林母显然也听说了白天车间里发生的事,脸上带着喜色,不停地给儿子夹菜:“向阳,这次可多亏了你了!你爸为这事,好几天没睡个整觉了。”
林向阳埋头吃饭,含糊地“嗯”了一声。
林大山扒拉了两口饭,食不知味。他放下筷子,盯着儿子,试图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向阳,”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你跟爸说实话,那轴承……到底怎么回事?你那什么论坛上的朋友,靠不靠谱?这东西来路……正不正?”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向阳抬起头,眼神清澈,甚至带着点无辜:“爸,就是正路子。人家是真心想帮国内解决困难的爱国华侨,听说咱们急需,就想办法从正规渠道弄了一个。人家不图钱,就是一份心意。”
“不图钱?”林大山眉头拧得更紧了,“你知道这一个轴承值多少外汇券吗?人家凭什么白送?”
“信里不是说了吗?”林向阳放下碗,表情认真起来,“他们在海外,心系祖国,看到国内工业发展遇到困难,能帮一把是一把。这叫……这叫赤子之心。”
他引用了一个刚从报纸上学来的词。
林大山被噎了一下。儿子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可他心里的疑虑丝毫未减。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活了几十年从未遇到过。他看着儿子,第一次觉得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身上笼罩了一层他看不透的迷雾。
饭后,林向阳以复习功课为由,迅速钻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父母隐约的交谈声,他脸上那点故作镇定才松懈下来,轻轻吁了口气。面对父亲的盘问,他表面镇定,心里其实也捏着一把汗。系统的存在是绝对不能暴露的最高机密,而“海外爱国华侨”这个幌子,虽然暂时搪塞了过去,但显然并未完全取信于父亲。
这个借口太虚了,像空中楼阁。一次或许能蒙混过关,次数多了,必然引起更大的怀疑。
他需要让这个“华侨”变得真实起来。
意识沉入系统空间。那枚兑换出来的轴承已经取出,但系统界面依然冰冷而清晰地展示着各种可兑换物品和所需的积分。他浏览着,目光最终停留在“文书生成与物品伪装”的辅助功能上。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他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信纸和钢笔。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闭目构思了片刻,然后才俯下身,一笔一划,刻意用一种略显生硬、带着点繁体字痕迹的笔迹开始书写:
**“致国内奋战在工业一线的同志们:**
**近日,于海外获悉贵单位因关键部件短缺,生产受阻,吾等侨居海外,心实焦灼。祖国之工业建设,乃强国之基石,凡我炎黄子孙,无不时刻挂怀。今特设法寻得格鲁德KbS-3807型轴承一枚,通过可靠渠道寄送,略尽绵薄之力,唯盼能解燃眉之急。**
**此物乃正当渠道购得,权作捐赠,万勿推辞,亦不必追查吾等身份。但求祖国机械轰鸣不息,蓬勃发展,则吾辈心愿足矣。**
**此致**
**敬礼!**
**一群匿名的海外游子**
**于欧陆”**
写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语气既热情又保持距离,充满了“爱国”情怀,又丝毫不透露具体信息。他小心地将信纸折好,塞进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写寄信人地址。
接下来,是包装。他从系统空间里,再次兑换了一枚全新的KbS-3807轴承——白天那枚已经用掉,他需要另一枚来实施计划。系统积分悄然减少,但他认为这是必要的投资。他找来一个大小合适的硬纸盒,里面垫上旧报纸和碎布头,小心翼翼地将轴承放进去,然后把那封“华侨来信”压在轴承下面。最后,用粗麻绳将纸盒捆扎结实。
做完这一切,夜已经深了。他听到父母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传来父亲沉重的鼾声。
第二天是周末。林向阳一大早就起床,抱着那个包裹,骑着自行车出了门。他没有去附近的邮局,而是特意骑了四五站地,来到了城西一个规模较大、人流嘈杂的邮电所。他压低帽檐,用事先准备好的、略显潦草的字迹填写了包裹单,收件人写的是“红星机械厂 第一车间 林大山主任”,寄件人则只写了一个模糊的“内详”。付了邮费,看着工作人员将包裹收进去,盖上邮戳,他心中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三天后的下午,那枚经过“正规邮政渠道”寄送的包裹,如期抵达了红星机械厂第一车间办公室。
当林大山从通讯员手里接过那个眼熟的硬纸盒时,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几乎是粗暴地扯开麻绳,撕开纸盒,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封放在上面的信。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带着“侨味”的字句。“心系祖国”、“赤子之心”、“略尽绵薄之力”、“不必追查身份”……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他之前的所有怀疑上。
他放下信,拿起盒子里那枚崭新的、与几天前一模一样的KbS-3807轴承,反复摩挲着,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精密的做工。这一次,东西的来路似乎“清楚”了——是匿名爱国华侨的捐赠,通过国家邮政系统光明正大寄来的。
一种巨大的释然,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丝羞愧,涌上林大山的心头。他之前竟然还怀疑儿子……看来,向阳那孩子,是真的在网上结识了一些了不起的、有情怀的海外同胞。这孩子,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了这样的人脉和际遇?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重新折好,连同那枚作为“证据”和“备份”的轴承,一起锁进了自己的办公抽屉最深处。然后,他直起身,走到车间门口,看着里面重新焕发生机的机器,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
晚上回到家,林大山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没有再追问林向阳关于轴承来源的细节,只是在饭桌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几分郑重其事的语气对儿子说:“向阳,你那些……海外朋友,这次真是帮了国家,帮了厂里的大忙。有机会的话,代厂里,也代我,谢谢他们。”
林向阳心中暗喜,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他面上依旧平静,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爸。”
这一次,林大山看着儿子,眼神里不再只是父亲看孩子的目光,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探究,以及,一丝隐约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的倚重。
“海外爱国华侨”这个虚构的存在,通过一次精心策划的“捐赠”,终于在他心里,落了地,扎了根。而林向阳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系统的力量,将借着这层完美的伪装,悄然改变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