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离开了锻造区。
身后的兽人大师格隆没有挽留，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把刚刚锻造出的，自带“说明书”的匕首，正静静地躺在他的锻造台上。
一个旧的时代，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一个全新的，充满冰冷数据与清晰规则的时代，正在野蛮地破土而出。
卡尔的脚步没有停歇，径直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制皮区。
与锻造区的喧嚣热浪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皮革、草药和某种特殊油脂的独特气味。
精灵们天生优雅，即使是在处理那些从变异生物身上剥下的，沾满污血的兽皮，他们的动作也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
导师莱拉·叶语就站在一张巨大的木制工作台前，她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光幕。
她的姿态比格隆要从容得多，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更多的是一种研究和审视，而非抗拒。
“你来了。”莱拉没有回头，她似乎早就感知到了卡尔的到来。
“我看到了‘规则’的显现。”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点在光幕上的一件皮甲图标上。
【粗制的皮甲】
阶级：普通（白色）
品级：上品
防御力：9
生命值：44
敏捷：+1
需求等级：1
“‘敏捷’。”莱拉轻声念出那个词，“一个很精准的定义。我们一直追求皮甲的轻便与柔韧，就是为了让穿着者能更灵活地躲避攻击。现在，‘规则’将它量化了。”
这位精灵制皮匠，比暴躁的兽人铁匠更快地接受了现实。
“很快，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开拓者’，渴望从您这里学到如何赋予皮革‘敏捷’。”卡尔说道。
“我知道。”莱拉点了点头，随即又蹙起了秀眉，“但他们会带来浪费。精灵从不浪费任何一张有生命的皮革，但他们……根据塔克的描述，他们会为了所谓的‘熟练度’，去毁掉无数张好皮。”
“这是必要的代价。”卡尔的声音很平静，“一张皮的浪费，可以换来一个合格的工匠。一百个合格的工匠，就能为一万名战士提供护甲。”
莱拉沉默了。
她看着那些在工作台前忙碌的，为数不多的精灵同胞。
她明白了卡尔的意思。
靠他们，永远不可能武装一支数万人的军队。
卡尔没有过多停留，他需要争分夺秒。
裁缝区，珠宝加工区，炼金区……
他在裁缝导师玛莎那里，看到了能增加“智力”和“精神”的布袍，那是为法师和牧师准备的。严谨的玛莎已经开始根据光幕上的“配方”，计算起了未来对魔法蛛丝和符文染料的恐怖消耗量。
他在珠宝匠人卡隆那里，看到了能直接增加“力量”和“体质”的粗糙戒指，狂放的兽人正在对着光幕上的“成功率”骂骂咧咧，但手上的活计却没停下。
他在炼金导师艾兰娜那里，看到了被精确标注了“恢复量”和“冷却时间”的药剂。高傲的精灵炼金师正试图破解这些“规则”背后的逻辑，她认为这其中蕴含着世界最底层的魔力法则。
每一个生活职业区域，都在发生着与锻造区相似的变革。
恐慌，困惑，抗拒，然后是尝试理解，最后是不得不接受。
世界之核的力量，正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将整个曙光哨站强行拖入一个全新的秩序之中。
卡尔的逻辑核心，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所有信息。
战士的板甲，弓箭手的皮衣，法师、牧师的布袍，还有各种饰品与药剂……
一个完整的，针对不同“职业”的装备与消耗品体系，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构建成型。
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基础的一环。
当卡尔抵达烹饪区时，迎接他的是一股与前面所有区域都截然不同的，温暖而朴实的食物香气。
大嗓门的安得斯正系着他那条沾满油星的围裙，一手拿着大勺，一手饶有兴致地戳着面前的光幕。
“嘿！卡尔小子！”他看到了卡尔，热情地招了招手，“快来看这玩意儿！太有意思了！”
他指着光幕上的一个图标。
【暖炉炖菜（粗制）】
效果：脱战情况下使用，每秒恢复5%最大血量，持续10秒。
“你瞧瞧，它竟然知道我的‘暖炉炖菜’！还说吃了能回血！哈哈哈，我以前只知道吃了能填饱肚子，让人有力气砍怪物！”安得斯乐不可支。
这位前军队的炊事兵，是所有导师里最快活的一个。
对他来说，这玩意儿不是什么颠覆性的规则，更像一个有趣的新玩具。
卡尔看着安得斯脸上那发自真心的笑容，心中紧绷的弦略微一松。
“安得斯大叔。”他走上前，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在哨站，大家……是怎么吃饭的？”
“吃饭？”安得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还能怎么吃？到点了就来我这儿领一份呗。管饱！”
“那如果，有人想吃得好一点呢？比如，多要一块烤肉？”
“那可不行！”安得斯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食物是哨站最宝贵的资源，必须平均分配。谁也不能搞特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卡尔追问。
“战功。”安得斯用大勺指了指哨站大门的方向，“罗岚总指挥定下的规矩。你为哨站做了贡献，比如出去巡逻，猎杀虚空怪物，或者采集到了稀有的矿石，都会被记上‘战功’。”
“有了战功，你就能在我这里换到额外的烤肉，或者去艾兰娜那里领一支疗伤药剂，甚至能让格隆那个臭脾气的家伙，优先为你修理武器。”
“这是大家伙儿都认可的规矩。多劳多得，公平。”
安得斯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卡尔逻辑核心中的所有迷雾。
战功！
这才是曙光哨站真正的“货币”！
它不是冰冷的金属片，而是与每个人的生存、贡献、荣誉都牢牢绑定的价值符号。
一个以资源和劳动为基础的，完美的闭环经济体。
卡尔瞬间想通了一切。
S0赛季，河畔村的那些Npc，是“假”的。他们不需要吃饭，不需要休息，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服务玩家。所以，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玩家们用材料回收换来的，对他们毫无用处的“铜币”，然后“卖”出那些由系统凭空生成的装备。
但曙光哨站不同。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
格隆需要铁矿和炉火。
莱拉需要完整的兽皮。
安得斯需要新鲜的食材。
如果让玩家们拿着一堆金属片来找他们换东西，那不叫交易，那叫掠夺！
用不了三天，整个哨站的储备就会被数万玩家搬空，彻底崩溃！
不能用“钱”。
至少，不能用玩家们习惯的那种“钱”。
必须建立一套全新的体系。
一套能让玩家的行为，真正反哺哨站的体系。
一套能将玩家的“肝”，转化为哨站“战功”的体系！
看着再次陷入沉思的卡尔，安得斯从旁边拿起一个烤得焦黄的的面包，塞到他手里。
“想什么呢？脸都白了。听说你刚从外面跟着斥候队回来，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面包很硬，但带着一股朴实的麦香。
是真实的，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卡尔看着指挥室方向，血红色的倒计时已经不足五个小时。
他转过头，看向正准备继续去跟光幕较劲的安得斯。
“安得斯大叔。”
“嗯？咋了？”
卡尔举起手里的面包，道了声谢，继续进行他的哨站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