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驱散了棺材铺后院厢房内最后一丝夜色。李红袖在药力作用下依旧沉睡,呼吸虽弱却平稳。小天蜷在娘亲身边,也睡得沉了,只是小眉头还微微蹙着,显然昨夜的惊吓尚未完全平复。
凌霄几乎一夜未合眼。她守着李红袖,留意着她的脉搏和体温,不时为她擦去额角的虚汗。同时,她耳听八方,警惕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陈伯送信未归,四海商行那边情况未明,让她心头始终压着一块巨石。
直到晨曦透过窗纸,洒下柔和的光斑,确认暂时安全,她才稍稍松了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正准备起身去倒杯水,目光无意间扫过房间中央那张老旧的小木桌,动作猛地顿住。
桌面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此刻,竟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方素白的手笺。
那手笺折叠得整齐,材质是上好的宣纸,边缘光滑。最引人注目的是,手笺旁,还放着一朵半开的、带着露水的新鲜郁金香。那抹娇艳的紫色在陈旧朴素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馥郁的香气幽幽弥漫,与草药的苦涩、残留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凌霄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她瞳孔微缩,几乎是屏住呼吸,缓步走到桌边。
没有脚步声,没有开门声,甚至没有一丝气流的变化。这东西,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是谁?能在她和陈伯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如入无人之境般将东西放在这里?是敌是友?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下意识扣住了银针,目光锐利地扫视房间每一个角落,确认再无他人。
深吸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方手笺。触手微凉,纸张细腻。她轻轻展开。
字迹飘逸灵动,带着几分不羁的风流意味,跃然纸上:
“红袖兄弟、凌姑娘台鉴:
闻君昨夜遇袭,红袖兄弟伤势颇重,心甚忧之。四海商行爪牙遍布,此处虽隐秘,亦非久留之地。商行大掌柜已携核心账册及海图副本,于黎明前乘快船‘飞鱼号’自南码头离港,意图与望归礁接应之人汇合后,直赴海外。
蝙蝠岛确在东海迷雾深处,航线诡谲,暗礁密布,且岛上守卫森严,耳目众多,擅闯者九死一生。彼辈以盲为明,以耳代目,寻常潜行匿踪之术,恐难奏效。
然,每逢朔月之夜(恰在三日后),岛外围迷雾稍散,巡逻亦有片刻间隙,或可图之。另,岛东南有一处隐秘水洞,暗流汹涌,可通内陆,唯需精熟水性、闭气长久者方可一试。
仆另有要事缠身,暂不能与君同行,望君善加保重,谨慎行事。他日江湖再会,当与红袖兄弟把酒言欢,与凌姑娘探讨医道,再逗弄那小机灵鬼一番。
附:些许微物,或助疗伤。
楚留香 顿首”
信末,没有日期。
凌霄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楚留香!
真的是他!那个名满天下、来去如风、总能出现在最意想不到之处的盗帅!
他不仅知道他们昨夜遇袭,知道红袖重伤,知道他们藏身于此,甚至连四海商行大掌柜的动向、蝙蝠岛的详细情况、乃至潜在的潜入方式都了如指掌!
这份神通广大,简直令人心惊。但更让凌霄心潮起伏的,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份善意与提醒。他称红袖为“兄弟”,语气熟稔而关切;他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情报,甚至指出了具体的薄弱点和潜入路径;他留下了疗伤药物(凌霄这才注意到,郁金香的花茎下,还压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他最后那句“逗弄那小机灵鬼”,更是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亲切调侃。
这无疑是一份雪中送炭的情报!
四海商行大掌柜已经跑了!带着最重要的证据!如果他们按部就班地养伤、等待丐帮消息,恐怕只会扑空,彻底失去线索!
必须立刻行动!
凌霄迅速将信纸重新折好,紧紧攥在手中。她走到窗边,再次确认外面安全,然后回到床边,看着沉睡的李红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红袖的伤势,绝对经不起立刻奔波追击,更别说潜入危机四伏的蝙蝠岛。将她和小天留在此地?有楚留香的警告,此地已不安全。带着她们一起走?海上风浪、潜在的战斗,对重伤者和孩子都太过危险。
一个两难的局面。
“娘亲……”小榻上的小天不知何时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郁金香,小鼻子吸了吸,“好香呀……哪来的花?”
凌霄走过去,将女儿搂进怀里,低声道:“是一位……朋友送来的。”
她将楚留香留讯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小天,略去了那些过于危险的具体细节,只强调四海商行的头目已经坐船跑了,他们必须想办法追上去。
小天虽然年纪小,但经历昨夜,也瞬间明白了事情的紧迫性,小脸绷得紧紧的:“那爹爹怎么办?爹爹还不能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是陈伯回来了。
凌霄开门让陈伯进来,迅速将楚留香留讯和四海商行大掌柜已乘船逃离的消息告知。
陈伯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老婆子赶到分舵时,舵主也已收到风声,正在调集人手监视四海商行各处分点,但没想到那老狐狸动作这么快!‘飞鱼号’是四海商行最快的一艘船,若是任其入海,再想追踪就难如登天了!”
“我们还有机会。”凌霄眼神锐利,将楚留香信中提及的“望归礁接应”和“朔月之夜”的信息说出,“必须在他们抵达蝙蝠岛之前,拦截下来,或者……跟上他们!”
陈伯沉吟片刻:“若要出海,需要可靠的船和熟手。老身可以联系一位老友,他的船够快,人也信得过,对东南海域了如指掌。只是……李兄弟这伤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依旧昏睡的李红袖身上。
凌霄走到床边,轻轻握住李红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感受着那虽然虚弱但顽强跳动着的脉搏。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红袖的伤,我会在路上继续医治。陈伯,麻烦您立刻联系船只和水手,做好出海准备,我们需要最快的船,最好的舵手和船员。补给和药物我来准备。”
她顿了顿,看向女儿:“小天,照顾好爹爹,娘亲去准备些东西,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小天用力点头,爬到李红袖床边,学着娘亲的样子,用小手帕轻轻擦拭爹爹的额头。
凌霄则开始迅速清点随身携带的药材,同时请陈伯帮忙采购清单上的其他物品。时间紧迫,必须在四海商行的船与接应者汇合、或者彻底消失在海上前,行动起来。
楚留香的留讯,像一道划破迷雾的光,指明了方向,也带来了更紧迫的压力。前路艰险,但为了揭开谜底,为了保护家人,他们没有退路。
带着重伤的伴侣和年幼的孩子,追捕狡猾的敌人,闯入龙潭虎穴……这注定是一趟无比艰难的旅程。
凌霄深吸一口气,将楚留香那方素笺小心收好。盗帅的这份人情,她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