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仅仅两日后,当马车驶入一座更为繁华的江南州府时,第一波回音便如同被精准投递的箭矢,悄然而至。
是夜,宿在同一家客栈。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打更人悠远模糊的梆子声。
李红袖依旧保持着警醒的浅眠。忽然,她耳廓微动,听到窗棂上传来极轻微的、如同夜猫挠抓般的“哒哒”声,三长两短,节奏特殊。
她瞬间睁开眼,眸中毫无睡意,利落地翻身下榻,无声无息地掠至窗边。推开一道缝隙,一枚被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巧竹管被塞了进来。窗外黑影一闪而逝,未做任何停留。
李红袖关好窗,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打开油纸,取出里面的细薄纸条。她没有立刻点燃烛火,而是凭借过人目力,快速浏览着上面以密语书写的蝇头小字。
纸条上的信息简洁却分量沉重。
“……江南姑苏,七里塘,鬼市……‘济世堂’药铺,实为黑市最大药材中转……近三月,大量收购鬼枯藤、碧磷草、腐骨花……皆乃剧毒之物,且需求量大异于常……资金往来巨额,源头模糊,汇于海外……掌柜姓钱,人称‘钱串子’,背景复杂,与多地江湖势力有染,疑与早年覆灭的‘五毒门’残党有旧……行事谨慎,店内有高手护卫……”
李红袖的目光在“鬼枯藤、碧磷草、腐骨花”这几个词上停留片刻,眸色转深。她虽不精毒术,但常年与凌霄相处,耳濡目染,也知这几味乃是炼制诸多阴损毒药的必备主材,且因其特性霸道,寻常药铺医馆绝不敢大量囤积。
她转身,正欲将纸条收好,待明日再与凌霄细说,却见床榻上,凌霄不知何时也已醒来,正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吵到你了?”李红袖走近,将纸条递过去,“姑苏来的消息,有个线索。”
凌霄接过纸条,就着月光细看。她的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白皙,但那双专注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她看得比李红袖更慢,尤其是看到那几味药材名称时,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鬼枯藤……性极阴寒,需以处女鲜血灌溉三年方成,寻常毒方用量不过钱余;碧磷草,生于极阴墓穴之旁,见光则枯,保存极难,通常只作药引;腐骨花……更是罕见,只生长在瘴疠沼泽深处,花香能致幻,其汁液腐蚀骨骼……”她低声喃喃,语气是医者分析药性时的冷静,却透着一股寒意,“这几味药,无一不是至阴至毒之物,且采集困难。如此大量收购……”
她抬起眼,看向李红袖,目光锐利:“绝非寻常江湖斗殴或普通毒药制作所需。倒像是……要配制某种极其厉害、且需大量使用的剧毒,或是……供养某些以毒为食的邪门之物。”
李红袖心下一沉:“与幽冥教所用之毒可有关联?”
“幽冥教手段狠毒,用毒繁杂,其中几种令人功力短暂暴涨或陷入疯狂的毒药,确实可能需要用到其中一两味。”凌霄沉吟道,眉头微蹙,“但如此大批量……我也难以断定。需得亲眼见到药材,甚至探查其最终流向,方能确定。”
“海外资金流向,‘钱串子’……”李红袖指尖在纸条上轻轻一点,“看来,我们得去会一会这位钱掌柜了。”
“七里塘鬼市……”凌霄沉吟道,“我早年随师父游历,似乎听她提起过此地。并非固定集市,而是每逢朔望之夜,子时前后,在姑苏城西七里外一片荒废的河滩密林间悄然形成。三教九流,见不得光的交易,多在那里进行。守卫森严,入口隐秘,需有引路人或特殊信物方可进入。”
“朔望之夜……”李红袖计算了一下日期,“三日后便是望日。时间刚好。”
她看向凌霄,眼中带着考量:“鬼市龙蛇混杂,环境必然混乱。你的身体……”
“无妨。”凌霄打断她,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探查,并非动手。我对药材毒物更为熟悉,同去方能分辨真假,洞察关窍。况且……”她微微苦笑,“整日待在马车里,我也闷得慌。”
李红袖知她性子外柔内刚,一旦决定之事难以更改,且她所言确有道理。便不再劝阻,只是道:“好。但那之前,你需好好休息,将精神养足。届时我们易容前往,一切见机行事。”
计划初定,两人再无睡意。
接下来两日,马车并未在州府过多停留,而是径直前往姑苏方向。李红袖通过丐帮渠道,弄来了两份普通的江湖人身份文牒和一套易容用的简单物什——主要是改变肤色、添加皱纹胡须的胶泥药水,以及几套不起眼的粗布衣裳。
她亲自为凌霄易容,将她苍白的脸色染成蜡黄,眼角添上细纹,换上荆钗布裙,扮作一个久病初愈、跟随丈夫跑江湖的妇人。她自己则粘上了两撇小胡子,眉骨加粗,肤色涂黑,眼神刻意收敛了锐利,变得浑浊些,像个常经风霜的普通武夫。
小天看着爹娘瞬间变了模样,觉得有趣极了,绕着两人转圈圈,咯咯直笑。李红袖顺手给她也稍作改动,把她白皙的小脸抹得脏兮兮,扎着两个歪揪揪,像个寻常的乡下野丫头。
“记住,进去之后,叫我爹,叫她娘,多看少说,紧紧跟着我们,不准乱跑,不准乱摸东西。”李红袖蹲下身,认真地叮嘱小天。
小天用力点头,小脸兴奋得通红,压低了声音保证:“知道啦爹爹!我保证乖乖的!还能帮你们闻闻哪些药是坏的!”她对自己鼻子的灵验很是自豪。
凌霄看着女儿跃跃欲试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担忧,仔细检查了她身上藏着的几个小药囊——里面是她特制的、药性温和的迷粉和解毒丸,以备不时之需。
望日之夜,月明星稀。
子时将近,姑苏城西七里外,荒河滩涂,芦苇丛生,夜雾弥漫。
一辆毫不起眼的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密林边缘。李红袖扶着易容后的凌霄下车,手里牵着同样改了装扮的小天。三人随着几个同样行色匆匆、遮遮掩掩的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与雾气之中。
穿过一片看似无路的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被河湾环绕的废弃滩地上,竟密密麻麻地支起了无数帐篷和简易摊位,形成了一条条狭窄阴暗的巷道。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古怪的气味——劣质烟草、汗臭、草药、生锈的铁器、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下世界的躁动与危险感。
灯火稀疏而诡异,多是蒙着绿布或红布的灯笼,映得人影幢幢,面目模糊。交易多在低声中进行,眼神闪烁,袖里乾坤。
这里便是七里塘鬼市。
李红袖的手臂看似随意地揽着凌霄的腰,实则稳稳地支撑着她大部分体重,同时将小天护在身侧。她目光看似平淡地扫视着周围,已将几条主要通道、几个易于藏匿和逃脱的位置记在心中。
“济世堂……”李红袖低语,目光投向鬼市深处,一个挂着破旧幡子、看似比周围摊位稍大些的帐篷。
首个目标,近在眼前。
迷雾般的线索,似乎即将在那里找到第一个清晰的线头。